眾人心中皆明,卻都不語。
他顏色一黯,突然厲聲道:“朕當初念及國計民生,不豫於國中大興兵事,然北戩有恃無恐欺人太甚,逼我大平至此地步,邊境烽火早非北面三路所能止,倘想絕其屢屢兵犯之舉,非滅其國不可!”
樞府幾位老將忪怔了一瞬,隨即臉色大變。
這才知道皇上意欲親征是為了什麼。原先二國之戰不過止於邊境,然此番皇上竟是想要一舉傾國之兵,徹底滅了北戩!
倘是如此,則北面現有的兵力是萬萬不夠的。國中凡二十八路中至少要有三分之一的營寨聽令調兵,這一番舉動的影響可謂極大,若無絕對的帥權,只怕不能使得諸路禁軍驍將輕易伏服聽令。
更何況寇軍兵力與日俱增,非大範圍舉兵清剿不能盡滅其勢,仍靠北三路現有的禁軍只怕會越拖越糟。
孟廷輝既已叛國,則原先北面禁軍一切所計皆不得奏效,均得重新定令才是。倘是仍以狄念為帥,則軍報往來費時費力,北面軍情亦恐因此而遭延誤有變。
眾人猶在琢磨之時,他又開了口:“此番親征,朕麾下不置副帥、不置參議,一切軍令皆由朕定奪簽發、直下軍前各將領處,以防節外生變。”
方愷聞言沉眉,心下愈緊。
皇上此議是以孟廷輝之事為前車之鑑,意欲親征亦是不願樞府中人此時參豫兵務軍令;而一旦親征,軍令竟連樞府都不與知曉報備,防的不外乎就是會有人再與敵軍互為勾通、以洩軍密。
“陛下……”江平的神色倒是將信將疑,“陛下意欲傾兵攻伐北戩一事,是真的想清楚了?”
英寡臉色漠然,“北戩斷無止戰之意,北三路禁軍又因孟廷輝而陷入眼下萬險之境,倘不如此,何以保我大平之國土百姓!”
中書這邊人人面色皆如土灰,當此之時,欲勸卻不能勸,雖不願國中如此大興兵事,卻也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方愷見狀果斷道:“陛下且緩半日,待臣等退殿後仔細斟酌商量一番,擬個札子呈與陛下看。”
他悠慢一闔眸,“朕意已決。卿等倘是要議,便議這親征諸事細末。入夜之前,樞府須將京畿以北諸路的營寨將兵詳情奏稟上來。”他緩緩一頓,聲音低下去:“都退下罷。”
眾人知他疲累,此時也不好再多勸諫抑或奏議,便前後輕步退了出去。
殿門被人緩緩開啟,金燦燦的陽光鋪天蓋地而入,隨後又被人盡數關在了外面,殿中又回覆了一片暗冷。
待再無聲響,他才慢慢睜眼,伸手從御案上重新拿過那封薄薄的奏章。
密奏。
臣孟廷輝於金峽關外恭祈聖鑑事。
臣入朝凡四年,能得陛下傾情以付,此乃臣之大幸矣。
然臣性貪,陛下於臣雖多有擢拔封贈,不及北戩待臣恩利厚矣。
臣侍陛下雖久,然多有佯裝承寵之狀,是非真心,不過為圖二三利耳;陛下明主是也,縱有寵臣之心,亦不肯多予臣私利,此臣所不豫爾。
北戩既許臣恩惠如斯,臣竊喏不敢告白於陛下;今臣將入關,不得不與陛下明言,以謝陛下多年之恩,亦謝臣之滔天逆罪。
臣大奸,不敢蒙負陛下錯信厚愛;天下必有忠賢之輩能得陛下之心,與陛下執手同立、相守以共。
臣今行此之事,實乃自絕於陛下,惟望陛下視臣如草芥,今生勿念。
……
他的目光移動得極其緩慢,將這奏章上的字句一點點逡掃過來,雙眸中漸漸泛起火光,先前平靜的臉色亦是蕩然無存。
許久,他才合上奏章,剛毅的面龐愈發顯得稜角鋒利,紋絲不動的身形更是凝戾懾人。
臣實乃自絕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