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是客籍,與琉璃身份不配,二則琉璃的母親已經去世,看她父親和曹氏的模樣,那孃家以後不但不是助力,只怕還是個累贅,就算母親她看在舊日情分上同意了,父親那邊也是絕過不了關的。他便如吃了一記悶棍,鬱郁了幾日也只得作罷。可今天因來獨柳樹看熱鬧,路過西市大門時也不知怎麼的就順著人流走到了這裡,又在如意夾纈對面發了半日呆,才鼓足勇氣走了進來……
琉璃沒有留意到穆三郎的表情,因為“獨柳樹”三個字已經讓她吃了一驚——那並非別處,正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刑場,就在西市的西北門外不遠的一片空地上,而且大多數時候是用以處斬高官貴人的。她忍不住追問,“獨柳樹今日行刑了?”
穆三郎見她問這個,倒是鬆了口氣,點頭道,“正是,今日處斬了好幾個人,說是裡面有三個駙馬,那邊圍得人山人海的,有一個薛駙馬生得相貌堂堂,到死還在大聲喝罵,倒真是條好漢!”
琉璃默然無語:這就是房遺愛謀反案的大結局,死了三個駙馬兩個公主,前後還有三個王爺。而穆三郎所說的那個駙馬,大概是薛萬徹。其中最冤的卻是被賜自盡的吳王。這位相貌英俊、文武雙全的王爺曾被李世民認為是最像自己的兒子,雖然因為長孫無忌的堅決反對而沒有被立為太子,卻依然朝野威望極高。也正因如此,長孫無忌才會利用房遺愛案來陷害他——此刻的長孫無忌已經站在了權力的頂峰,一個案子可以讓他藉機害死兩個聲名顯赫的王爺級政敵,他大概正躊躇滿志覺得天下盡在掌握了吧?肯定想不到他很快就會死在自己一手扶上皇帝寶座的親外甥手裡吧?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這場大戲還真是夠血腥,夠刺激!
然而朝堂上的這種廝殺無論怎樣慘烈,距離長安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太過遙遠,也許對西市的商人們來說,那些大人物的頭顱和鮮血,不過是一個商機——難怪今天來西市的人格外多,也格外興奮……說到底,就算李唐宗室都死光了,難道還能影響到她畫畫掙錢?琉璃不由自嘲的搖了搖頭。
穆三郎看琉璃搖頭不語,以為自己說的殺人什麼的她不愛聽,又有些尷尬起來,半日才道,“聽十一郎說,你的畫如今十分出色,原先你就愛寫寫畫畫的,想來是畫得越發好了。”
琉璃收回思緒,微笑起來,“那是蒙十一表兄的厚愛罷了,琉璃只是喜歡動筆而已。”想起穆三郎家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她便讓小檀將昨日畫好的聯珠對鶴的圖案拿給他。穆三郎看了一眼,心裡不由有些吃驚:他雖然知道琉璃能畫,卻沒想到她能畫出這樣的大圖來。他十來歲上就在布莊的櫃檯上接待客人,又跟著父親去挑選布料,眼光自然是有的。眼前這幅飄帶對鶴圖對鶴生動,飄帶流麗,穿插著的輕盈的花樹點綴,即使是黑白圖樣也自有種華美大氣之感。他想說好,卻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彙,抬頭看見琉璃正看著自己,目光清澈無比,突然覺得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低下頭來吭哧了半日才道,“原來大娘畫得這般好,我就放心了。”
琉璃奇怪的看著他,有點不大明白他放心什麼了,正想問問他對這個圖案的配色有什麼意見,門外卻傳來了史掌櫃的聲音,“大娘,外頭有位客人想訂一副狩獵圖的夾纈,說是要做什麼屏風。”
琉璃曾經見過唐代的夾纈山水屏風,並不覺得用夾纈做屏風有什麼稀奇,但聽掌櫃的口氣卻似乎很是不以為然,便問道,“以前沒有客人來買夾纈做屏風麼?”掌櫃道,“正是,因此想讓大娘來看看。”
琉璃站了起來,向穆三郎笑道,“表兄可否稍候片刻?”
穆三郎自然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起身告辭,但張開嘴說出來的卻是,“好。”眼見琉璃向他點頭一笑,翩然離去,心裡後悔得忍不住想給自己一下:今天自己做的事,說的話沒有一樣不是傻透了的!琉璃心裡不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