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兒子不被疼愛,一出事就火速被接走,十二分穩妥地安置;可要說他受寵,這父母的關切慰問又似乎都太冷淡吝嗇了些,無怪高錚當初口口聲聲“父母很勞碌”,這廝所言屬實,雖然我會錯了意。
我像是唯一疼愛他的人,在他房間裡待著跟他說話,要他少說,多聽;少用腦,多養神;少動胳膊,多補點鈣。這是個套間,在一樓,連著後花園,抬眼便是雲霧間的香山美景;最裡是臥室,單單是附帶的浴室和衣帽間就大過我房間;往外是書房,這裡這碟架比五道口那個還大,但空了一半,且貨色一般,看得出尖的都被他挑出來帶走了;書房外是超大的起居兼會客室,找三十人開趴沒問題;客廳一角是音棚,看裝修和細微處用料,我懷疑隔音都好得過外邊許多專業棚,我闖進去再瞧:裝置眾多,件件頂級,與盤截然相反,好貨色都留這了;地上橫七豎八著幾把電吉他,一把比一把令人想尖叫,把把都是我的樂友夢寐以求的型號,京城大小琴行裡都沒得賣,它們就這樣被高家大少隨意地甩在地上不當玩意。我看得是一把口水一份痛惜,直呼殘酷的階級啊階級。
我出離嫉妒地衝著躺在床上的他大喊,“高錚你就是個騙子你。”
“我要是騙子,你就是強盜。”他的朗朗笑聲從三十米開外的裡間臥室傳出來,那回音格外惹人憤恨。
我粗聲粗氣,“我不做強盜很多年了!”又自言自語,“自從跟了你,我就TMD越來越淑女。”話音剛落,有人敲門,我一個哆嗦,這屋裡有竊聽器?兢兢開門,是張媽來送點心,笑得慈眉善目,我立即淑女狀接過來,自己送到裡間去。張媽有張我似曾相識的臉,總覺得見過見過定在哪裡見過,可又斷是想不出來,最後判定,她大概長了一副標準的侍傭相。我絕無貶低之意,其實在這樣的家庭裡做傭人都是被巴結的,論能耐要比我這小百姓大,說句話比我管用,能辦的事比我多。
我在高錚床邊坐著,把補腦的杏仁送他嘴邊喂他,被他那脈脈纏人的小眼神兒罩著,我狠不下心衝他洩憤了,於是順著先前的話題,自我懺悔般絮叨開來,“跟你說個事兒,你不許告訴別人。”
“都幾歲了,還玩這開場白呢?”
“其實啊,我小時候真幹過橫行不法的搶劫事兒。”我用小勺切了塊豌豆黃,滑嘴裡,一邊含化一邊回憶,“我八歲也不九歲那會兒有次在北海,看見一小孩兒吃棒棒糖,我給搶來跑了。你說,這算不算強盜?”
“算,怎麼不算。不過估計你一人兒成不了事兒,有幫手吧?”
“喲你還真半仙兒,有,真有幫兇,就張帆。那孩子一看就是你這種……”
“我哪種?”他挑著眉,斜睨著我。
“就…就你這種出身的。”眼前這人,身處這屋,窗外這景,突地使我心裡這股子階級鬥爭心態又回來了,“你說這世界多不公平啊,都是祖國的花朵,憑什麼他就吃得上進口糖,我就只能瞪著眼嘴饞?!就因為他出身官宦,我生為草民?!”我越說越帶勁,口氣倍兒革命,“我就是要剷除這種不平等!”說罷自己都被自己的氣勢感動了半天,轉睛對上高錚,彷彿該剷除的就是他,不由得橫眉怒對起來,一種不痛不快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貼心情人瞬間就化身為了階級敵人。
“公平,這世界公平。”他非常淡定,“人家的東西就這麼光天化日之下被你給搶來了,這嚴重刺激了身心尚不健全的未成年兒童,一小男子漢的幼小自尊心全毀你手上了。你想過沒有,這跟你吃不著棒棒糖比起來,慘重多了。”
“瞧你說的,當自己是佛羅依德他徒弟呢。誒?我說你怎麼知道那是個男孩兒?”
“哦,”他想了想才答,“猜的,估摸你對同性幼苗不忍心下黑手。”他拿了塊驢打滾,“你就等著吧,那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