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滿是花枝橫斜,她朝自己擺手,道:“你明兒早些來接我,我們一起去廣文館看蹴鞠賽。”她的笑靨那樣好看,她的聲音那樣歡快。
他好想再看她一眼,可是眼皮像是被黏合在了一處,怎麼用力也撐不開。他張了張嘴,低聲而悠長道:“滔滔兒,我愛你。。。”
滔滔兒圈著他的身體,道:“我也愛你,十三,真心真意的,永生永世的只愛你。”那一刻,放在她臉上的手悚然垂下。那是她從小牽到大的手,是擁著她入睡的手,是為她抹過無數次眼淚的手。可是現在,那隻剛勁有力為她抵擋世上一切煩憂的手,竟然虛弱的、如飄零的落葉似的,甩在自己眼前。天地好像崩塌了,碎成一塊一快,惶恐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心上的肉連血帶皮的撕下來,痛得讓她恨不得即刻隨他而去。
她將他攢在懷裡,嚎啕大哭,氣噎息堵。
這世上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幸福與不幸福,都煙消雲散。從此以後,她便不再是高滔滔,而是高太后。對她而言,她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死亡的到來。
至少,她的屍骨能和他埋在一起。
皇帝駕崩的訊息傳至公主府邸,方平正與糯米糰子在老公主面前說笑承歡,乍然聽聞,只覺身上似被狠狠剮去了一塊血肉,麻木的起了身,滿腦子都在想,肯定是自己弄錯了,昨天去宮裡瞧他時,他還和自己說起往昔在太乙學堂的舊事,那樣言笑晏晏,半點也不像行將就木之人。他顛顛撞撞往外走,起先糯米糰子和他說話,他還能回兩句,待行至門廊處,發現府裡的小廝正在往梁房上批白紗,掛白燈籠。頓時,喉口像是被繩子勒緊了,如窒息一般,雙腿無力,跌倒在地上,怎麼也站不起來。
糯米糰子第一次看見父親如此模樣,他的眼神悲愴而絕望,豆大的眼淚滾滾而落,無聲的湧滿了臉,被陽光一照,就能折射出光來。他甚至將臉埋在泥土裡,雙肩抖動,很久很久,才嗬的大哭起來。
(其實我也哭了)
☆、尾聲二:料得年年腸斷處
我是先帝最小的公主,皇帝哥哥常常摸著我的頭,露出哀傷的神情,道:“可憐的丫頭,連父皇的模樣也記不得。”是的,就在我滿週歲那年,父皇駕崩了。
不似前朝,兄弟姐妹出自不同的妃嬪。我有四個皇兄,三個皇姊,全是出自母后。他們都有自己府邸,皆住在宮外。只有我,因年紀幼小,還伴在母后膝下。自我懂事起,就未曾見母后笑過。皇帝哥哥謹小慎微,朝中諸事皆會請示母后。母后垂簾聽政,每日都有處置不完的事情。她不是在福寧殿與朝臣論事,就是親自出宮巡視水利。從小我就知道,母后一個噴嚏,就能驚動整個大宋朝。
所以,母后從不生病,在人前總是精神矍鑠,嚴厲決斷。連胡言亂語慣了的丞相王安石,在母后跟前也是畢恭畢敬,連大氣都不敢出。偶得閒空,她也從不起樂飲酒,只是搬了藤椅坐在慈元殿的庭院中,看天喝茶。
慈元殿本該是皇后嫂嫂住的宮殿,可母后卻不肯搬走。
我十五歲那年,剛擇了駙馬,過完年就要出嫁。天降大雪,母后將我叫進慈元殿的暖閣裡,她正在用膳,三腳鐵鍋裡的湯汁煮得翻滾沸騰,滋滋滋的響。屋中很靜,有一股淡淡青梅的味道悠悠迴轉,母后微醉,問:“八娘,你今年十四了吧!”
我恭謹的立在她身側伺候酒菜,輕輕道:“是的,母后。”人們都說,父母總是最心疼最小的稚女,可母后完全不是這樣,她一點也不喜歡我。有時候,走在宮街上,我的肩輿撞見她的儀仗,即便我屈身上前請安,她也只是微微頷首,然後匆匆而去。旁的時候,除了請安,她也從不主動宣召我。
殿中燒著地龍,暖如深春,母后忽而命人推開窗戶,寒風裹著鵝毛大雪猛然一撲,我禁不住冷得直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