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本就是輕騎,一路棄甲捨棄輜重,連營中做飯的伙伕都扔掉了鐵鍋,營中女眷棄車行路,終於先一步到達滄水岸邊。
冬雪初融,滄水江流湍急。
荀遠站在岸邊,腦海中恍惚浮現去歲深秋,隴西石羊河畔三琯墜河時的場景。
茫茫然彷彿往日重現,不知為何,心中隱約有種不祥之感。
岸邊確有漁船舢板,三兩漁夫早在大軍來時便倉惶逃命,只餘魚鷹一隻孤零零立在船頭。
如果此時需要渡河,數萬大軍靠著這寥寥數條小船往返運送,不知要運到猴年馬月去,決計不可行。
李承衍片刻都沒有猶豫,揚聲下令:「將船隻以繩索相連,在滄水上建浮橋!」
船送兵,不可行。
可若搭成浮橋,半日之內送數萬軍將過河,並不是難事!
只是他們一路上捨棄輜重,連糧草都丟棄精光,如何去找造浮橋的材料?
生死攸關之時,王家副將面色嚴肅,忽然轉過身一劍洞穿了愛馬的喉嚨,將韁繩卸下遞到李承衍的手中:「…渡江保命,要馬有何用?屬下身先士卒,先行獻上三尺繩索!」
男兒血性,叫好聲一片。
荀遠心口大慟,胯/下/愛馬相伴他數年,從無名小卒一路至齊軍百戶,陪他走過千山萬水,早已與親人無異。可王家副將先殺戰馬,其他人又怎敢不從?
李承衍眉心微動,手指被攥得發白,胸中氣血翻湧面色卻仍淡淡,反手捅/入戰馬心臟。
寧願殺馬,也絕不能將戰馬留給定王。
道理的確是這樣。
可若只講道理,人心又去了哪裡?
成大事者,到底是要不拘小節,還是要心狠手辣?
滄水被戰馬的鮮血染紅,恰如天邊斜陽,水天漸漸融為一色。
爭分奪秒,每一眨眼的瞬間也許都會是來不及渡江的一條人命。
舢板和漁船被一艘艘連在一起,可滄水寬闊,仍有小半的水面之上空空蕩蕩。
浮橋,只搭了一半!
王家副將目光深沉:「殿下,不可再耽擱下去。如今春暖,河道只餘一半,只能令軍將下河組成人牆,儘快過河。」
荀遠大怒,幾乎便要破口大罵。
王家本是魯北豪紳,軍中王家舊將大多來自魯地。魯地沿海,軍中懂水性會鳧水的將士大多來自魯地,是王家舊將。
會鳧水的人,就算跌入滄水仍有一線生機。
可 是除了他們之外的其他人,那些李承衍從甘陝招攬來的散兵,那些久居內陸的江湖門派,那些如他一樣投靠殿下的內陸騎兵,又該在水中如何活命?
一條滄水,攔住的不僅是齊軍,更是齊王李承衍的齊軍。
而不是王家的齊軍。
他怒道:「既然如此,不若叫會鳧水的那些人先行下水組成人牆,我們再踏著他們肩頭過去?」
王家舊將一片譁然,自有人向荀遠投來憤恨目光。
荀遠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為何生死關頭,仍有人處心積慮排除異己?是不是就算魂斷此地,哪怕行至黃泉路下依然要守著一顆防備心?
李承衍卻似早有預料,聽王家副將這一句話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只淡淡說:「無妨,定王輜重慢行,來不了這麼快。繼續搜船。」
他抬高聲音:「我李承衍,今日絕不會令麾下將士涉身冰水,無論來自何地。」
他說得篤定,引來軍將歡呼聲一片。
可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李承衍的心卻漸漸漸漸沉落到谷底。
戰馬已死,再無退路。
滄水漫漫,何處尋船?
伏櫪十載,父母戀人俱已失去,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