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夕陽下,繁花錦簇的亭子間,皇帝眯眼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她,沉吟片刻,說道:
“你一個小姑娘,守什麼皇陵,若是不想待在東宮,就到朕身邊來吧,做御前女史,替朕秉筆掌璽。”
“秉筆掌璽?這不是高公公的……”兮禾聽得有些糊塗,卻又清楚了記得,高大全高公公,便是兼著秉筆與掌璽兩職的,按說,為防止內宮弄權,這兩職通常不會集於一人之身,須得由司禮監太監分任,只是高公公深得陛下信任,便將兩職一肩挑了,不然怎堪稱作內宮第一人。
不過,下一刻,兮禾也算是見識了,這“內宮第一”原來也是個紙糊的,她那皇帝姑父原來也是個有趣的,但聽得皇帝陡然一句:
“無妨,讓他去守皇陵吧。”這便解了她的疑惑,也掃平了她的道路。
皇帝扔下金口玉言,起駕往蓮華宮用晚膳去了。
微醺晚風拂過亭間美人,拂過樹梢花間,拂過飛簷翹角,拂過層層宮牆,一個時辰後,整個宮裡便傳開了,東宮的鳳姑娘陪陛下說了會話,下了幾盤棋,便得了聖寵,做了御前秉筆掌璽的女官,還把高公公擠對去了皇陵,可知曦朝百年間,只有昭寧長公主攝政時,才起用過女官御前掌文書。
兮禾在亭間跪了許久,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不是那起子無良昏君,斷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將這近侍天子身側,貼近皇權機要的差事當兒戲,這裡頭必有他的計較。那石桌上散亂的棋盤有些觸目礙眼,方才皇帝沉吟之時,指間一直摩挲著一顆白玉子,也不知自己這顆只差爛在地裡的白菜籽,究竟被他老人家放在了什麼位置,是過河卒子,還是保帥車?都有些太抬舉她了吧。撇開這些先不論,本想求一個清靜安心之處,這下可好,卻將要置身那風口浪尖兒上去,這可謂“捧殺”嗎?輕風拂面,花香沁脾,煞是怡人好景,可她只感到,春天來了,她的死期也不遠了。
待得沈小福氣喘噓噓地來找她,將她攙扶起來,一路拉扯回東宮,她才有些恍然,今日這事來得突然,那位小爺那裡該怎麼交代才好,昨夜還對她那般挖心掏肺,此番怕是要深深傷他了。
又聽得小福子一路唸叨:
“殿下在西殿摔東西,寢殿的,書房的,差不多……把能砸的都砸了。”
“誰招他惹他了?”砸吧,砸吧,反正都是他的,且那種不知油鹽,不分五穀的雲端之人,砸個古瓷也就當個瓦盆。
“啊?……殿下見姑娘去侍聖駕,半日不回,有些……著急。”小福子只差沒說,姑娘您就是這惹事的正主。
“他急什麼,擔心沒人使喚了?”
“殿下怕姑娘您……做了陛下的娘娘。”
“別瞎說,你有幾顆腦袋夠砍?”
“奴才就說嘛,陛下聖明,哪能做這等亂……”
“陛下讓我做了御前女史。”
“啊?……也差不離了。”小福子終是不避砍頭之禍,也要說真話。
兮禾一怔,的確也差不離了,近侍女官變身為後宮娘娘,那還不是皇帝一念之間的事情,兮禾長相隨母,不似鳳皇后,可她畢竟是鳳皇后親自帶大的親侄女,氣度風儀自是有七分肖像,陛下近來思念先皇后,若是把她當成個替身影子,倒也符合天子的邏輯,甚至一時興起給寵幸了,雖說有些亂,卻也正合宮人們的想象。
思及到此,兮禾沒了底氣,越發覺得這回將太子爺給得罪得不輕了,沉默半響,問小福子:
“殿下生氣,公主……娘娘沒勸嗎?”
“勸來著,娘娘一跨進門,被殿下一個半人高的梅瓶砸在腳邊上,像是見著了梅瓶裡散出來的什麼東西,娘娘扭頭氣呼呼地走了。”
“……哦”那梅瓶裡,兮禾倒是知道是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