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今日,他回憶中風符狡詐嬌蠻的臉孔竟也變得如沐春風起來,真是可笑。
他往鍋中倒水米五穀,雖是三人吃粥,卻足足放了十人有餘的量,他就是想這麼放,最好讓這鍋粥熬上幾個時辰,熬到天黑,再熬到天亮。
他不想見到蕭放刀。
與其說不想,不如說不敢。
他知道自己性格偏隘,害人害己,可是他從沒想過去改,他不想變成一個寬容大度的蠢貨,也無力變成一個仁心俠義的聖人,他就這麼當個長著君子面容的小人就好了。
可是,不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麼?他還不夠「禍害」麼?他為什麼不能活得長久一點?
鐵勺把色彩豐富的臘八粥攪成一道漩渦,他已儘可能放慢動作,可那些漩渦仍然呈現出要吸人入鍋的詭異形狀。
他在灶臺前站了一陣,然後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許垂露的輕功是他所授,他當然聽得懂她的步伐。
「水漣,這粥要煮很久罷?你不用在這兒看著,我們先進屋去,只要記著時辰就行。」
「……好。」
「咦,你這裡面是……」許垂露眼尖,發現他領口的布料有些熟悉,「你還穿著我的衣裳麼?」
水漣一愣,含糊道:「嗯,穿習慣了,一時忘了換。」
「啊,沒事。」
果然,女裝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許垂露當然不會對他的裝束指指點點,開放包容是武俠世界的首要精神。
「許姑娘,你平日裡愛吃甜麼?」
「還好吧。」
「宗主飲粥從不放糖,你若要甜的,得單獨盛了再放。」
「……行。」
許垂露:就她事多!
第87章 毋多不少
她知道水漣今日不大對勁。
他的神態語氣均與往常無異, 只是偶爾會蹦出一兩句「不合時宜」的話,就譬如那擱糖一問,既然粥尚未煮好, 此時提醒也太早了些,這更像是在掩飾自己的焦躁。
許垂露原是希望他能與蕭放刀好好談談,但看他如今姿態, 怕是不會坦露實情了。
兩人皆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不知道今夜他們是否還能有往日的默契。
許垂露推開屋門, 最後一道霞光正落在蕭放刀兩眉之間, 她聞聲抬頭,與許垂露身側的水漣四目相對。
「怎麼把自己裹成這樣?」她隨口問道。
水漣解開大氅系帶, 苦笑道, 「這裡冷,不比赤松的冬天和暖。」
蕭放刀輕輕頷首:「聽說這段時日你在外吃了不少苦頭, 何成則為難你?」
「不算為難。」他坐下道, 「他讓我去見了何至幽,我覺得這位二小姐極有可能是當日送請帖之人。」
「怎麼說?」
「她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嬌怯乖順, 同我說了些目的不明的話,宗主,你——我們要小心此人。」
「嗯,我知道。」
這一句之後, 蕭放刀停頓片刻, 是等他繼續交代近日事宜,然而水漣只是維持了這份寂靜。
他無話可說。
許垂露覺得這氛圍十分詭異,這兩人既沒有劍拔弩張, 也沒有懷疑攻訐,只是如往常那樣把公事寒暄混在一起聊,是再尋常不過的閒談。
但是, 他們說的都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廢話?又不是相親,把關鍵問題藏著掖著作甚?有什麼不能說?有什麼不能問?難道非要一碗臘八粥開了胃才能開口?
許垂露掐著腿肉默唸起了數字,她決定數到十就替蕭放刀發問——關於雲霽、關於何成則、關於那天的傷。
七、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