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羊獻容不常有冷漠的表情。就算是語氣不善,面上一向是雷打不動的溫柔笑意,可方才回頭時,眉眼細微處的那一角眼風,分明有一絲冷意閃過。而她以問代答,也讓我有些意外。這本是極尋常的問話,為何要阿熾說起什麼才問?
我接道:“阿熾應該說起什麼嗎?”
她一愣,隨即笑道:“想必,一定是些“相思相憶不相隨”的傷心話罷?”
答得合情合理,我一時聽不出什麼不妥,只得實話道:“他從未說過什麼傷心話。”
的確,就算偶爾提起梁蘭璧,說的不過是以前的那些風雅快活。關於離散,甚至是宮破之前的艱難日子,他隻字未提。可是,世上最令人心傷的事,大概就如他這般:無能為力,所以只好在離別後感懷當年的相聚,在慘白中細品那時的鮮亮。他似大漠中缺水瀕死的商旅,攫著最後一點露水,雖救不了命,止不了渴,卻欲罷不能。
“那日在西津,離人嘈雜,大家都爭搶著上船。侍女扶著我先上了船,回頭看見幾位老臣簇擁著阿熾站在船舷邊,蘭璧卻在岸上。阿熾掙扎著想跳上岸,可船已然離岸,人聲鼎沸中只聽見蘭璧喊道‘在對岸等我,我隨後就到。’到了對岸,永明的追兵趕至,慌亂中臣子們只顧擁著阿熾逃跑。後來,我與阿熾一起被追兵捕獲,就再沒見過蘭璧。”
我點點頭,看著心愛的人忽然從眼前消失,可以想見,那時的司馬熾有多絕望。
“聽聞清河公主在幷州看見蘭璧被俘羌營,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眼神中水汽氤氳,羊獻容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出於女人的直覺,放不下司馬熾的羊獻容與司馬熾深愛著的梁蘭璧,似乎是沒辦法無間隙地交好的。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那個人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依羊獻容的性子,若說她不喜歡梁蘭璧也無可厚非。那樣的話,聽說梁蘭璧凶多吉少,羊獻容真心實意的傷心又剩多少呢?
“可世間事不可一概而論,不是麼?羌人雖野蠻兇狠,營下照樣有人活著。如今聽聞冉將軍揮戈之處所向披靡,救下不少漢俘,難保裡頭沒有蘭璧。”
我硬著頭皮說得底氣十足,可其實漢將冉氏一事,只是聽清河公主略有提過,此刻情勢到底如何我一無所知。不過,就似我曾對司馬熾說的,尋人不都講究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嗎?一日沒有找到屍體,或者起碼是出自知情人的確切音信,都不應該輕易放棄。聽見羊獻容如此篤定地宣佈了蘭璧的結局,不禁又抱起不平。
羊獻容悽愴的表情有些僵滯,定定地看我良久。
“說的也是呢……”最後她意味不明衝我笑了笑,起身,往一旁含苞待放的花叢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6 章
羊獻容告辭回府後,我與姑姑在含風殿中坐了片刻。襁褓中小侄兒的笑靨天真無邪,我逗弄著,也不由自主地咧開了嘴。
“這樣喜歡,何時也與國公生養一個?”姑姑調笑道。
我忍不住笑出聲,彷彿聽到了什麼無稽之談。
“姑姑看我,可像是做孃的?”
“有什麼像不像的,做女子的,總歸有那一日。世間男子,都講究個傳宗接代,國公他想必也不例外。”
我含笑低頭,想起司馬熾這幾日沉默頹唐的樣子,他會想要孩子嗎?不是與蘭璧的孩子,他大概不會想要罷。
還記得去年冬,雲林館中還是一派平和之時,我與他在正堂,唯一一次說起過孩子的事。
門外大雪紛紛,似天人隨手撕碎了蔡侯紙灑落下來,綿綿不絕。我在炭火充足的堂中置了軟榻,擁著狐毛衾,一冊書卷看得昏昏欲睡。回頭覷一眼端坐著的司馬熾,正全神貫注地翻看史籍《逸周書》。飽暖思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