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家在我們村本來是有頭有臉的,自從他家的兒子當了逃兵,他們在人前就抬不起頭來。見了人總是不尷不尬的,臉上掛不住。門口掛的‘軍屬光榮’的牌子,也悄悄地摘下了。他媽還大病了一場。
“我當兵走的時候,我爸對我說,部隊是個大熔爐,在部隊裡可以學到很多終生受益的東西,你要好好鍛鍊自己。他還說,不要求你在部隊有大的出息,只希望你是個好兵。他告誡我,千萬不能當逃兵,就是死在部隊裡也不能當逃兵。如果我當了逃兵,他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我知道我爸要面子,我要真當了逃兵,他這村支書還怎麼在村裡做人啊?”
周亮說到最後,控制不住,竟低著頭小聲地哭了起來。
梁一飛和王傑都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梁一飛完全被周亮為難的處境和真摯的情感打動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父親在武裝部含淚送他入伍的情景。梁一飛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是極愛面子的。他平時很嚴肅,臉上很少有笑容,但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誇獎了姐姐和自己,他黑黑的臉上就會放出動人的光彩。
梁一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時他和姐姐都上小學,父親遇到了他們的校長,校長對父親說:“你真是教子有方呀,兩個孩子又聽話又好學,期末考試都考了全班第一。要是學校的學生都像你的女兒和兒子就好了,我們這些當老師的就高興了。”父親是怎樣樂陶陶地回了家!整個春節他都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不停地笑,給別人講校長說給他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講,一遍又一遍地笑。
想到這裡,梁一飛的眼眶也溼潤了。他覺得自己真不應該讓父親失望。父親會多傷心呀。他要逃離部隊的念頭動搖了起來。在父親的面前,這念頭一點點撕碎、飛散……
梁一飛轉頭看王傑和周亮。兩個人都低著頭不說話。梁一飛知道,他們逃離部隊的計劃恐怕要破產了。
“你們村的那個逃兵,他有沒有受什麼處分,或者被判刑?”王傑首先打破了沉默。
梁一飛抬起頭來看周亮。
周亮依然低著頭,聲音像剛才一樣灰暗:“好像沒有吧。聽說他有一個親戚,比較厲害,花了一些錢,他就沒被處分。前年他就退伍回我們村了。”
王傑聽完周亮的話,看了看周亮,又轉頭看梁一飛。
梁一飛心裡矛盾極了,根本拿不定主意。逃離部隊吧,會給父母丟臉;不逃吧,自己又對部隊生活痛恨得要命。看到王傑看他,他急忙低下了頭。他不敢和王傑對視,他知道自己的眼神裡,有多少遲疑和恐慌。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你們是不是不想逃了?”王傑大聲地問。
梁一飛和周亮都低著頭不說話。
王傑“哼”了一聲,接著說:“我知道你們是怕給自己的父母丟臉。難道我就不怕給父母丟臉?但我們不離開部隊,就這樣待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們說咱們該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梁一飛也正被這個“該怎麼辦”苦惱著呢。他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他不明白自己本來在學校正好好地讀書呢,怎麼突然像中了邪般要來當兵,父母、同學的勸告一點都聽不進去。如果當初不來當兵,哪會有這麼多煩惱和痛苦。梁一飛痛恨著自己。
“你們說話啊!——好,你們不說我來說。”王傑看著一直低頭不語的梁一飛和周亮,恨恨地說:“剛才阿亮說得對,我們確實不能給我們的父母丟臉,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留在部隊裡受煎熬!”
“你們看阿亮村裡的那個逃兵,都當了半年兵了才逃走,結果,沒受什麼處分。我們就不同了,我們還沒授銜,部隊的編制裡還沒有我們的名字。我們現在逃走是最恰當不過,部隊根本拿我們沒辦法。你們說是不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