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緣一溫潤的聲音響起,眼裡是擔憂,「我怎麼叫你都不醒。」
我從緣一的大腿上爬起來,紅色的羽織從肩頭上滑落,我下意識地扯住了那件羽織,不讓它滑下去。
我怔楞地看著緣一赤紅色的眼瞳,年輕的臉龐,腦海里耋耄之年的老人的臉孔一閃而過,回看眼前人的臉龐,心裡頭壓制的重量驟然消失。
我鬆了一口氣。
「我睡了多久?」我問。
「沒多久。」緣一說,「再睡一會兒?不舒服的話,今晚兄長大人和我兩個人就行了。」
我心說行個鬼。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很想去把繼國嚴勝打一頓。
嘶——
但是我也不好無緣無故去打人家,何況那還是我孩子他爸的哥哥,無緣無故跑去揍人家我都覺得我自己無理取鬧。
我搖搖頭,告訴緣一,「我跟你們一起去。」
緣一還想說什麼,卻被我開口打斷了,「我沒有那麼脆弱。」
不要忘記你和咱們家兩個娃排排坐在榻榻米上被我教訓的日子啊。這座小鎮上,「道場的緣一先生的妻子是個極其兇悍的女人」基本上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似乎是讀懂了我的意思,緣一閉上了嘴。
緣一伸手把我鬢角邊的頭髮細細地別到耳朵後面,指尖時不時落在我的額角,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比我的大,手指也比我的手指要長,我的手跟他的手比起來簡直小的可憐。
我的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緣一的手指,指腹傳來的觸感略顯粗糙,但這是一個青年的手,有力,充滿盛年的活力。
我伸出捧著緣一的臉,細細地端詳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手指時不時擦過目光掠過之處的肌膚,光滑,幾乎沒有什麼褶皺。
我們的年紀相仿,我們都已經是年過四十的為人父母了。
時間似乎有特別眷顧緣一,他老得比較慢,簡單點來說就是個凍齡老父親,跟朝歌走在街上,如果不是相識的人,百分之八十會把他認成是朝歌的兄長。
我鬆了一口氣。
「歌。」緣一握住放在他臉上的手,「出什麼事情了嗎?」
我搖搖頭,手背上傳來緣一手心裡的溫度,我感覺到更加安心了一點。
「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我說。
緣一露出了一點困惑的神色,「什麼夢?」
我頓了頓,原本是不打算多說的,人既然還在我身邊,那夢就是夢,無意義的東西,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看著他這副疑惑的樣子,有點呆,於是我的骨子裡的惡劣因子蠢蠢欲動,我靠近他的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不得不說,緣一的臉很好看,眉眼在男性之中也是屬於比較柔和的那種,給人的感覺不會鋒利疏離,難怪當年在花街裡扮成女人都不顯得違和。
「我夢到你變成老爺爺了。」我眨眨眼睛,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滿臉都是皺紋的老爺爺。」
緣一笑了,宛若初春在太陽底下融化的冰雪,他捧住我的臉,輕輕問我:「那你有變成老婆婆嗎?」
我沒回答他,只是笑,眉眼彎起。
「我們會一起變老。」緣一說。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感受面板下傳來的溫度,輕輕『嗯』了一身。
我們會一起變老。
垂垂老矣是註定的,但我們不會是孤獨一個人。
天邊覆蓋上深沉的墨藍色的時候,繼國嚴勝已經在家門口等候了,這個人是個恪守信念的武士,一舉一動不會逾越自己心中的操守,也不會逾越規矩和禮儀,早早地就在門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