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者對笑了一下,似乎在說,好呀,只要你開口講話就行。口氣也似乎緩和了些:是啊,你說得很對。但是你要聽清了,我們並不是問你和她是什麼關係,而是問你給她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胡說!狄小毛氣得雙手抖:好哇好哇,我總算知道了什麼叫信口雌黃,什麼叫欲加之罪!我可以鄭重地告訴你,我們之間完全是最普遍也最正常的關係,同學關係,你不要以自己那種卑鄙的心理揣度別人,那是行不通的。
你說得好,說得好,這說明你很有演講才能嘛,但是——審訊者之一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那麼我想請教一個問題,當年這位女士辦畫展的時候,是否從你這位很普通的同學加朋友這裡得到過某種資助呢?
這……狄小毛只感到眼前金星亂冒,就像打足的皮球突然被戳了一刀,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了。
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作為當事人的康效忠也早已回了天津老家,他們怎麼會知道的?這件事最終是由王強負責處理的,所以一定是王強說出來的。在那一刻,他只氣得咬牙切齒,兩隻手緊緊抱在一起。如果這個小滑頭在眼前站著,他相信自己一拳就會把他打趴下的。
但他依舊沉默著。問得急了,就說自己年齡大了,十幾年前的事早忘記了。他是不願意牽扯到筱雲啊。這些年來,筱雲從未向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即使在家庭遭受那麼大變故的情況下。如果竟因為這麼一件區區小事牽扯進來,那他無論如何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幽閉在這樣的環境裡,他甚至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清醒與睡夢,恍恍惚惚,似乎一直都在做夢。夢見杏樹灣,村邊那六棵挺拔的白楊,老墳裡那兩棵蒼枝古槐,夢見家鄉後面那一座永遠爬不上去的聖山……
有時他又會看到,筱雲,夾著畫板正輕盈地一蹦一跳向他走來。與世隔絕,所有的訊息都斷絕了,此刻的她會在哪裡呢?也許她已經出國,踏上了歐洲的土地,正徜徉在盧浮宮和蓬皮杜藝術中心?還是在莎士比亞墓前靜靜佇立?她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暗暗安排的,這樣很好。這一輩子,他總算做了一件最符合內心呼喚的事情。有時他甚至恍惚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隻海鷗,箭一樣飛去,飛向她,飛向碧水藍天……
這種馬拉松式的車輪審訊一直進行了好些天,審訊者似乎也都失去了耐心,不再對著他大聲問了。狄小毛過了幾天的平靜日子。這種平靜使他納悶,不知是兩個高峰之間的休止,還是整個事態的結束?正獨自遲疑著,一位大人物來看他了。這從周圍每個人的舉止表情上都看得出來。當這位人物走進來時,他驚奇地差點叫出聲來:這不是張謙之嗎?
正是冰天雪地時節,張謙之披著一件將軍呢大衣,滿臉堆笑地站在他面前。也許個子越低的人,年輕時長得越老相的人,就越耐老吧,這位張書記按說比他大好幾歲,此刻站在那裡,卻明顯地比他還年輕。加上那一頭修飾得很好的頭,說是神采奕奕、容光煥都不過分。相形之下,狄小毛披頭散,鬍子也好幾天沒颳了,坐在那裡就像是不起眼的一袋山藥蛋。
張謙之在他對面坐下,擺出了一副審訊者的架勢。幾個隨行人員也分坐兩旁,緊張地做記錄的準備。張謙之忽然又揮揮手,把他們全趕了出去。等屋裡沒有人了,張謙之走上前要和他握手,狄小毛卻懶得伸手,只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那雙保養得很好的小手,便又尷尬地縮回去了。
張謙之乾乾地笑一下:不管怎麼說吧,幾十年的老朋友了,連這點面子也不給了?
狄小毛冷笑不已:現在位置不一樣了。和我這**分子握手,不怕給你定個革命立場不堅定?
哪裡哪裡,這屋裡不就是你我兩個人嗎?
如果有人在外面監視著呢?既然沒那個膽量,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