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遠哈哈大笑。
兩人抵足而眠,東方不覺泛白。徐清澤睜開眼,日光從窗子漏進來,照在嚴明遠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讓那長長的睫毛在嚴明遠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真長,像把小扇子。
徐清澤心想。
嚴明遠睜著眼時,眼神總帶著點難言的凌厲,閉上眼之後倒有幾分秀美,大約長得像他的母親。都說男生女相,貴不可言,嚴明遠的出身肯定不一般吧?
正胡亂地想著,那緊閉著的眼睛驀然張開。
四目相對。
靜。
徐清澤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要被那雙眼睛吸了進去。也許是因為光線的原因,那眼睛黑得徹底,竟連一點茶褐色都找不到。當它專注地看著你的時候,你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
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清晰。
嚴明遠彎唇一笑,依稀有了平日裡的玩世不恭。他湊近,看著正艱難吞嚥著的徐清澤,伸手摸了摸徐清澤的大腿根:“喲,一大早的,真精神。”
徐清澤漲紅了臉。
他不願落了下風,便壯著膽子也回摸了一把,反唇相譏:“明遠兄你也不遑多讓。”
嚴明遠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徐清澤莫名地覺得這樣笑起來一定很開懷。
經過這次醉酒,兩人越發熟稔起來。別了清河先生,他們一路又拜訪了不少隱士高人,收穫不小。到了踏上回程時,他們心裡都有些不捨,結果一對行程,大家都是回京去的,不由又鬆快下來。
真是好極了。
徐清澤想不到自己居然會這般捨不得一個人。
他們才相識三個月,感覺卻像已經相識了一輩子。只要他說一句話,嚴明遠馬上能接下句。
回去的路上,遇上鎮國將軍發撫卹金。徐清澤拉著嚴明遠替鎮國將軍抄寫名單和撫卹安排,發現邊境十三州,許多人家竟已絕戶。為了抵禦外敵的侵襲,大周付出的代價竟如此沉重。
回想起皇室的奢靡,徐清澤心中不免難過。邊境將士用鮮血護衛的大好河山,早已被糟蹋得乾乾淨淨,他父親他們所堅持的,到底有什麼意義?
再往回走,又看到不少人熱死。徐清澤從來沒想過竟真有人會活活熱死。
聖人所寫的書裡面沒有這樣殘酷的現實。
原來對於赤貧之家而言,飢寒冷熱甚至風霜雨雪,都會變成致命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剜在百姓身上,壓彎了他們的脊樑,壓垮了他們的期盼,讓他們只能喘著一口氣期望上天留給他們一點生的希望。
縱使那點希望是那麼地渺茫,讓他們連想都不敢多想。
那樣絕望的境地,徐清澤並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他的心依然很難受。
他是丞相之子,從小過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他父親雖是嚴父,母親卻是慈母,冷了,新衣裳備著;熱了,冰窖裡儲的冰搬出來用。他只需要專心讀書,便能獲得無數青眼與讚譽。
回去的時候,他們依然走水路。徐清澤找到嚴明遠房裡,和嚴明遠訴說起關於未來的打算。他還小,但也不算特別小,已經需要考慮往後的事情了。對於很多東西,徐清澤其實還是有些迷茫,於是一路上每夜都與嚴明遠秉燭夜談。
嚴明遠給了他不少建議,可在聽到有些事的時候,眼底卻掠過詭譎的亮芒。
徐清澤實在喜歡嚴明遠,快到京城時便想著把嚴明遠介紹給自己父親。沒想到臨到分別,嚴明遠突然湊到他耳邊說:“對不住,清澤,我騙了你。我其實不姓嚴。”
徐清澤這才想起自己也撒了謊。他耳根微微發紅,說道:“明遠兄,其實我也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