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年的景仁帝還是個小孩子,甚至連太子都不是,他只是覺得這個老頭兒真是不怕死,父皇都氣紅臉了,他還在喋喋不休。
如今他又見到了這個老頭兒的重孫女,只覺得這個小女孩子身上居然也有些小老頭兒的影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這實在很有意思。
景仁帝道:“石氏,你琴彈得很好,鼓也打得不錯,只是,今日百花盛宴,宮中佳麗雲集,多奏喜慶之樂,你為何挑了這兩首詩?未免有些煞風景。”
景仁帝是笑著說這話的,可是其中的挑剔還是讓眾人不由捏了一把汗。
是啊,你既然技藝精湛,為什麼不在選材上多下些心思呢?大喜的日子,打打殺殺,恩恩怨怨的,的確叫人掃興。
石聆卻恭敬地道:“回陛下,因為民女所奏乃是心聲,民女此曲也不為娛人。琴音隨心,若是為奏而奏,便是落了下乘。今日百花盛宴,在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面前,民女不敢不用心,只能彈奏民女心中所想,這樣的琴音才屬上乘,才不愧對陛下。”
景仁帝挑眉,似乎對石聆的話升起幾分興趣。
“心中所想?據我所知,石家世居唐明鎮,世代皆為讀書人,從未有男丁參軍。何況明珠朝如今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並無刀兵之災,何來《雄雉》這樣的征夫之怨?何況你既有徵怨之憂,又為何轉而奏《無衣》,讚美王師雄壯,鼓吹戰爭,這豈非是自相矛盾?”
這兩首詩都是詩經中的佳句,但凡讀書人沒有不知道的。
《雄雉》寫的是婦人思念遠方參軍的丈夫,憂勞丈夫仕於亂世,又望丈夫能妥善周全;而《無衣》卻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戰歌,讚美了同仇敵愾的戰士,更是一首戰前的動員令。
既厭惡戰爭,又鼓舞戰士,這的確有所矛盾。
石聆卻道:“這兩首詩乍看矛盾,實則不然。民女年幼,閱歷尚淺,但抒淺見,還望陛下贖罪。”
景仁帝很有興趣,揮手道:“說吧,恕你無罪。”
石聆於是道:“陛下,這兩首詩只是民女在民間從商時聽人所唱。婦人唱雄雉,擔憂其夫,她擔憂卻也無奈,因為外敵入侵,丈夫不得不戰,有國才有家,國破則家亡。婦人盼望戰爭早早結束,丈夫早日歸還,這是建立在贏得戰爭的基礎之上,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國家打敗仗。”
景仁帝凝眉,不禁點頭。
“你說得對。”
“將士唱無衣,乃是寓意要在戰爭中勇往直前,與戰友同仇敵愾,保家衛國。王師戰前有此雄心,何愁外敵不退?丈夫處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霸業成,霸業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處世,立功,守國,保家,這不是正是對至親之人最好的回應嗎?”
石聆的語速不急不緩,少女的嗓音清冽甘醇,款款道來,一席話竟叫席間鴉雀無聲。
她這話說得不難懂,雖然引經據典,但表達的意思並不晦澀,就好像是鄰家的小姑娘在談論繡花樣子一般簡單的道理,然而她說的卻不是家事,而是國事。
戰爭,天下,和平,她一個小姑娘,居然在宮宴上和陛下談起了國事。
皇帝抿唇不語,太子面色陰沉,陳貴妃啞口無言,其餘人等也是面色各異。
“大膽!”皇后娘娘冷喝一聲,“好狂妄的丫頭,居然妄論朝政!來人,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拿下!”
石聆好似十分訝異:“皇后娘娘,您在說什麼?民女何曾談論朝政?”
“還敢頂嘴。”
“皇后娘娘!”石聆強硬起來,“民女不過是奉了陛下的指示,在此論詩。一曲雄雉,一首無衣,在座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民女卻不知道這如今已經是不得議論的禁詩了?”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