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奕霄還沒有到家,自己逃走,他怎麼辦?當父母的,豈能真的放心兒子一個人承擔所有?
“冰兒!”
冰兒猛然驚覺,抬眼看英祥卻總覺得他離得好遠,模模糊糊看不大清,她使勁眨眨眼睛,只覺得臉頰上一涼,眼前方始明晰了,映入眼簾的是英祥眉心深深的兩道皺褶,冰兒抬手想去撫平那兩道皺褶,觸手亦是冰涼,發覺英祥頰上也是淚痕宛然。“我們逃不掉……”冰兒語出哽咽。英祥一把將她摟在胸前,箍得極緊,冰兒覺得胸口發悶,氣息有些透不過來,頭腦裡便昏沉,然而反而享受這種不須考慮世事的昏沉,只是在英祥溫暖厚實的胸膛裡沉淪、沉淪……
亦不知過了多久,冰兒深吸一口氣,掙脫英祥的箍制,抹了頰上已繃得面板髮緊的淚印,盡力展露出笑容:“也許是我杞人憂天,皇上素來待我不薄,未必忍心要我的命。”抬腳準備走,還是忍不住回頭道:“奕雯陷在裡頭,還是一個‘情’字看不破,等她回來,也不要為難她,若是毒性沒法子治療,好歹讓她開開心心地去;奕霄太小,官場汙濁如地獄,若沒有皇上支援,只怕他年輕出頭,便是種下禍根,以後我不在,他聽你的話更多些,你要教他……還有你,這些年脾胃不調,少飲些酒,粥飯要按時定量……”
“別說了!回來後再說!”英祥粗暴地一吼,不忍卒看。冰兒嘴唇一抖,把多餘的話嚥進喉嚨,他想逃避那個事實,她卻逃避不了,拿起剛剛取出來的玉簫,輕輕撫著上面那些變得璀璨奪目的硃紅色瑕痕——每每碧玉飄紅,便有生離死別——她自嘲地一笑:居然今天才發現!她鄭重地把玉簫放在英祥面前的桌子上,又拔下發髻上的鶼鰈髮簪,輕聲道:“這都是我須臾不能離身的東西,你懂的。還有科爾沁,你也懂的……”
英祥的手指劇烈地顫抖,死死地摁著桌面,目光斜瞥向地面,咬著牙摒著氣不能發聲,冰兒不願他爆發出來,都不忍再看他一眼,轉身疾步走出門外。不聞腳步聲了,英祥抬眼見淡青色棉布門簾好好地垂著,只是微微隨風輕動,彷彿不曾有人曾經出去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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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打疊起精神進到宮中,仍像以往一樣從養心殿後頭的吉祥門覲見,卻和以往不一樣的是,裡頭傳出的旨意叫她在門口跪候。不遠處是大內的侍衛釘子般的值守著他們的位置,雖然目不斜視,可也與監視無疑。
跪到膝頭痛不可堪,冰兒心裡倒還不怨,自己犯錯,還如小時候一般被罰跪,也算贖罪的一種方式吧?
好容易裡頭又傳出旨意,讓她進去,冰兒兩天兩夜眠食俱廢,人已經很虛了,起身時一個趔趄也沒有人扶,好在多年練武,反應還快,手撐在牆邊穩住了身子,頭裡金花亂濺,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行步時膝蓋又疼痛,幾乎是一步一打顫,才見養心殿西暖閣門口的太監打起簾子,躬著身子把她迎了進去。
“恭請皇上聖安!”
乾隆正在案頭寫字,筆走龍蛇,沒有抬眼去看她,聽到她的聲音,嘴角微微一勾,利刃似的目光投了過去,盯了她一會兒,也沒有叫起身,任她在金磚地上又跪了半天,才慢慢踱過來,把手中還掛著淋漓墨色的一張素紙遞過來,淡淡道:“你念念。”
冰兒不知他是何意,伸手接過紙,乾隆素來喜歡董、趙的書體,都是從容優雅,清麗圓熟的風格,今日這字卻寫得狂亂,筆頭開叉、飛白亂現,時有墨汁枯竭而仍然不肯停頓的筆意,她認了半天才勉強念出一首詩來:“鞠躬盡瘁誠已矣,臨第寫悲有是哉?千載不磨入南恨,半途乃奪濟川材。”最後幾個字反而不難認,她卻念得艱難:“揮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