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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雕琢起凡人來,向來是不留情面的。

奚平忽然無端覺得,侯爺對他收到徵選帖這事並不怎麼高興,不是祖母和母親那種單純的不放心,而是某種……更深遠的憂慮。

他又看了看那對白玉咫尺,心裡越發疑惑——從小侯爺就告訴他仙凡有別,要對仙家敬而遠之。所以他們家與別人家不一樣,從來都是隻祭祖、不燒香不拜神,家裡紙符銘文等物一概看不見……怎麼侯爺自己倒好像對這些降格仙器很熟悉?

這時,侯爺回過神來,又說道:「潛修寺裡傳道的仙尊也好,一起修行的同窗也好,你別輕易得罪人家就是。咱們不想飛黃騰達,也用不著你去巴結那些『天上』人,記得了?還有……」

永寧侯一句「不要進內門」堪堪到了嘴邊,抬眼看見自家那倒黴玩意兒,又咽下去了。

每屆備選弟子能有一個進內門就不錯,前面多少金枝玉葉還排不上號,內門跟他們家這大寶貝有半個銅子關係?這話說出來顯得心裡忒沒數,跟囑咐癩蛤蟆說「咱不要娶嫦娥」差不多。

「……去潛修寺裡板一板你這輕浮性子也好,平安去,一年以後平安回來,別叫你娘和祖母擔心。」

奚平:「爹,您自己捨不得我就直說,老打別人的旗號幹什麼?越老臉皮還越薄了。」

侯爺:「……」

小兔崽子!

老父親抹不開面子承認,只好擼起袖子,將這逆子打跑了。

第二天清晨,奚平最後一次衣來張手,讓家僕擺弄好,拜別祖母和父母,去了天機閣。

天機閣周圍四條街戒了嚴,太明皇帝親臨,著裘冕,率三公九卿,辰時起便至天機閣祭壇。

備選弟子們排著隊跪好,聆聽聖訓。

今年的聖訓格外短,陛下只是簡單說了兩三句「修戒身心、庇護家國」之類,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麼多話。

據說每次主持大選的仙使都來得很晚,而且修為越高架子越大,大夥兒乾等著也尷尬,全靠陛下聖訓拖延時間。陛下回回得叫人準備好長篇大論,恨不能變個結巴,多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今年一位升靈峰主親至,大家原想著,這怕不是要等到日頭偏西?誰知支將軍辰時初刻就準點現了身。

支修來時,既沒有御劍,也沒有仙鶴開道。他換了身帶隱銘文的淺灰長衫,中規中矩,不奢華也不寒酸,要不是天機閣全體駐京半仙起身相迎,老遠一看,幾乎就像個凡人。

支將軍仙隱百年,似乎仍記著為大宛人臣的本分,客氣地跟陛下見了禮,又陪著一起祭了天地,給足了人間帝王面子。

午時二刻,三十一輛車在天機閣門口停好,雜役們已經事先將弟子們的行李放上去了。拉車的是一水的白馬,白得反光,眼睛呈現出碧章靈石那種特殊的藍綠色……它們好像也不是活物,是某種仙器。

天機閣總署與城中七座青龍塔上鳴鐘三聲,太明皇帝將仙使送出東門。支將軍踏上照庭,回仙門復命去了。

然後眾弟子拜別君父。

奚平混在人群裡跟著一起行禮,偷偷看了天子一眼。

他還是年幼時在宮裡見過太明皇帝周坤,「天顏」什麼樣,印象已經模糊了。奚平只依稀記得,陛下似乎有南聖山那麼高,有一雙厚實極了的大手,對小孩說話很和氣,常常有賞。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陛下沒有山那麼高,甚至還沒有他自己高。

太明皇帝背著光,看不清表情,繁瑣的禮服在身,隆重得近乎憂鬱。他身後蟠龍柱上兩條龍鬚發怒張,讓奚平無端想起太歲影子裡的怒龍。

禮畢,弟子們要由天機閣護送,前往潛修寺了。

第14章 龍咬尾(二)

龐戩含笑目送備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