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奉上梨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銘文保護下一塵不染的暖閣裡只剩下父子兩人。
莊王打心眼裡不願意跟他聊奚平,賠了個笑,就要將話岔開,卻聽太明皇帝忽然又說道:「當初你還要把他從備選名單上拿下去,幸虧又給仙使陰差陽錯地填上去了。我看哪,那會兒支將軍就跟他有緣。」
他怎麼知道的?趙家走漏了風聲?
莊王摩挲著瓷碗的手指尖一頓,神色卻紋絲不動,若無其事道:「外祖母年紀大了,不願與兒孫分離。舅舅也覺得他不成器得很,人又懶散,恐怕送到仙山招禍,這才託兒子設法把他拿下來。」
老皇帝注視著他,眼角的笑紋深了些,不往下說了,只催著莊王趁熱喝了梨湯。
莊王敷衍了兩口就放下:「父皇,南巡一事……」
「不忙,那個等會說,你先過來品鑑品鑑我新換的畫。」太明皇帝頑童上身似的,興致勃勃地喊莊王跟他去賞畫。
莊王只得耐著性子從命。
暖閣為了過年應景,換了一幅《迎春圖》。那是副古畫,筆法有點稚嫩,不像什麼名家手筆,用色卻非常活潑大膽,即使經年日久有些褪色,上面撲蝶的小童與燦爛的春意還是活潑潑地透紙而來。
「怎樣,你猜這是誰的真跡?」
大宛以素雅含蓄為美,對過於張揚外露的東西其實頗不以為然。
莊王見那落款寫的是「陶然翁」,感覺這畫者不超過十五歲,心說這什麼小孩子塗鴉也配稱「真跡」,難道還能有誰仿它不成?
「這倒看不出來,畫風獨具一格,看著有點南地風情。」
吵得人眼疼。
「猜錯啦,此人可是土生土長的金平人士。」老皇帝笑道,「想不到吧,這是端睿大長公主少年時留在宮裡的畫作。」
莊王一愣。
端睿大長公主?
周氏在玄隱山的老祖宗……修清淨道的那位?
「相傳這位老祖宗少時活潑頑皮,很受寵愛,常常穿上男裝與父兄出遊,能書擅畫。十來歲的時候,仁安皇太后壽宴上,她貼上鬍子扮作伶人,學那市井藝人說書,逗得滿座捧腹,太后叫人來賞,才認出是她。」
莊王一時疑心他是老眼昏花,看什麼野史看串了行,把人名看錯了。他懶得陪老頭子扯這些閒篇,便又要將話拉回正軌:「確實沒想到——父皇,南……」
太明皇帝卻轉過身來,說道:「她跟你一樣,是先天靈骨。」
莊王瞳孔倏地一縮。
「玄隱山許周氏坐穩皇位,就絕不許姓周的蟬蛻,她只能入無情清淨道。想進一步,她就得變成無意無私的草木,徹底忘了『周雪如』這名字;要不然,她就只能任憑諸多雜事糾纏撕扯,修清淨道不得清淨,終身止步於升靈……不過她還是比你幸運一點,」皇帝抬頭看向那稚拙的畫作,輕聲說道,「她只有先天靈骨,沒有天生來的頂級靈感,對身邊人的諸多雜念不像你一樣敏感,所以少時倒是過過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不像你心那麼重。」
暖閣裡剎那間鴉雀無聲。
莊王輕輕將袖中露出的一角白紙推了回去,擺出一副「雖然不知道父皇陛下在說些什麼胡話,但聖人放個屁都正確」的姿態,他以不變應萬變,沒吭聲。
「行啦,別再裝啦,這麼多年,你不嫌累嗎,只有你母親會以為你『情深體弱』,什麼都不知道。」太明皇帝嘴角牽起古怪的笑意,一擺手,露出些老態,「楹,朕膝下六子五女,都不像朕……除了你。」
莊王站直了,坦然自若地回道:「臣有幸。」
太明皇帝又問道:「奚平是你母舅家獨子,進仙門於你大有助益,你為何要攔?」
莊王鴉羽似的眼睫往下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