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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侯整個人一震,失手打翻了酒杯。

「在他以前的先天靈骨們,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周家的那一代犧牲,都以為自己只是先天不良。」皇帝說道,「唯有楹……甲等靈感堪比半仙,而頂級的靈感,據說天生可以洞穿陰陽,能觀萬物氣——我不清楚,楹從未與我說過他眼中所見的人世間是什麼樣的。這樣的人,即便取了靈骨,與自己的靈骨也是『身分意不分』,也就是說,他這二十多年來,肉身在人間,心……一直有一半,被壓在萬丈無渡海下。」

老皇帝說著,又給自己倒了酒,接連三杯,他一飲而盡,憑著酒氣,他似乎撿回了一點少年意氣:「你說得對,正德,這孩子當年哪怕是拖著個病弱身,去荒無人煙的北絕山腳下放羊,被通緝一輩子,哪怕根本活不下來——也比在金平當金枝玉葉強。」

「天生靈骨,那是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詛咒,本來是幾百年才出一個,到後來幾乎每一代都有……你可知為什麼?」不等面色煞白的永寧侯說話,太明皇帝就自顧自地笑道,「因為那個天生靈骨的廢物親兄弟往往會被選為下一任太子,血緣相近,一代一代這樣選下來,先天靈骨越發成了我們的附骨之疽……被剔了靈骨的人,只能依仗秘法替換的偽骨苟延殘喘一生,幾乎都活不到盛年——我母親不過是個五品官之女,這把龍椅下墊的是我親生兄長的血肉。」

永寧侯將傾倒的酒杯扶起,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冷地說道:「恕臣無禮,陛下,但凡有一代人想清了這疽,它也不至於流傳至今。」

第57章 山陵崩(九)

「海可枯石可爛,江山怎麼就能千秋萬代呢?四季草木尚且輪換,大宛總姓『周』,它不膩麼?」莊王此時興致頗高,「大宛動盪,南蜀姑且不論,楚與北歷必定按捺不住。玄隱山為了挽回民心,想必也巴不得外敵進犯……當年周坤盜走心魔才挑起玄隱內亂,做兒子的這回孝順他一次,免費教他怎麼空手引一場仙戰——哎,對了,你別忘了問奚士庸那小子跑哪去了。」

白令默不作聲地取出白玉咫尺,暗嘆了口氣。

這就是天生的亂世妖孽,彷彿傳說中龍漦所化之子,見漫天烽火才肯一笑。林大師手作的護心蓮,不見得有一場流血衝突長他的精神。

可誰又能苛責呢?

反正白令這條命是他的,他要成仙,就做登仙石,他要成魔,就做噬魂燈罷了。

莊王看了他一眼:「嘆什麼氣?」

白令低聲道:「只是覺得亂世將起,民生多艱。」

莊王笑道:「南北運河通達,騰雲蛟駕霧而行,民生就不艱了麼?不艱哪來的這場動亂?」

白令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既然玄隱山不敢與民怨相抗,殿下為何不乾脆自己出面,為民請願,親自帶著他們討回公道……也免他們被那些邪祟利用。」

「我為他們發聲請願,他們自己幹什麼去?我帶他們討回公道,我難道知道他們要的『公道』是什麼?」莊王淡淡地說道,「我不知人苦,人也不知我怨,你說『民生多艱』,艱在何處?你過過失業勞工的日子麼?既沒過過,也不過是冷眼旁觀以己度人,為何要越俎代庖,憑什麼要當別人的救世主?難道他們是羊不是人?」

白令啞口無言。

「就算他們寧可當羊,我也不是羊倌,我不過是無渡海底的一個魔物罷了。」莊王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囑咐士庸辦完事早點回仙門,這一陣亂,叫他不要在外面亂跑。」

白令依言低頭寫信。

行吧,這「魔物」總算還有根弦,牽著凡心。

奚平差點把書翻散了。

他將身邊白骨與書上的故人一一對上:周燁,世宗第六子;周綺,顯宗二年,追封長平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