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陳怡的爸爸因為生病,去世了。第二次陳怡寄過去的烤鴨,他吃了,這輩子就吃過這麼一次。
再後來,一個同學做東,請周圍的朋友一起去大董吃飯。那是陳怡第一次去大董,也是她第一次吃烤鴨。陳怡開始還不會包,甜麵醬蘸了以後,老是要漏出來。我和周圍的人就教她怎麼吃,怎麼包。陳怡學會之後,自己包了一個好的放嘴裡。
朋友問她,怎麼樣,好吃嗎?
陳怡點點頭說,好吃,要是我爸還在,我就能帶他來吃了。
一個人富也有富的吃法。
我因為小說出版的事認識了一個土豪,而且土豪願意和我做朋友。
土豪是山西人,家裡開酒店的,能吃能喝能玩兒,我也借他的東風,蹭吃蹭喝不亦樂乎。其實有錢的確是個好事情,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決定食材的等級以及最終的質量。
託他的福,我曾經吃過一道菜,叫做“翠蓋魚翅”。這道菜的主要原料選用的是上等的小排翅,事先把魚翅發好,然後再用雞湯文火清燉。這道菜的輔料也很不一般,把整個的紫鮑連同雲腿和雞皮一起,摘了新鮮的荷葉包起來,將佐料放入,然後燒。且那雞皮還需是已經過油的油雞雞皮。就這麼一起放火上燒,至少得燒兩三個小時,中間還要不斷換新鮮荷葉,最後一道步驟是擺上籠屜蒸二十分鐘,才起鍋。上桌的時候,把荷葉擺在桌子上,再把菜呈上去,顏色碧綠,雞油滑潤,所以才有個“翠蓋魚翅”的名字。
經土豪介紹,我才知道,實際上所謂的魚翅本身並不鮮美,想把魚翅做好,就一定要在輔料上下足功夫,讓魚翅充分浸透美味,才能醇香細潤。這道菜就是典型的“借味菜”,把雞肉雲腿紫鮑荷葉的香氣都糅在魚翅裡了。
我問土豪,是不是這吃的東西,越是豪華,越是大菜,才越好吃?
土豪搖搖頭說,我雖然土,但是好歹還有個“豪”字好嗎?這美食要看功力,其實恰恰是從小菜上琢磨出門道來的。他給我舉了兩個例子。
第一個例子是原來老北京的“桂花皮炸”(最後一字讀音如“渣”)。這道菜不是大菜,屬於盤中小食,說白了就是豬皮做的。選用豬脊樑上那麼一小條兒,切下來,把毛去了,然後用花生油炸至起泡。之後就是撈出來透油晾乾,放瓷罈子裡密封起來,等到第二年就可以吃了。做菜的時候,先把它拿溫水泡了洗淨,再用高湯進味兒,切成細絲下鍋炒了,伴著雞蛋火腿下鍋,出來之後鮮香撲鼻。
第二道菜叫做“上天梯”。這道菜是取鴨掌作為原料,先把厚皮去了,再用紹興產的黃酒泡著,等到鴨掌發脹的時候再拿出來,拆骨抽筋,只留下那層鴨掌的細肉和皮。這個時候加火腿兩片、春筍數片,疊在一起,把鴨掌夾在中間,浸了蜂蜜,文火蒸透。吃起來糯軟可口。
這兩道菜都不是大菜,卻都精彩至極,唐魯孫老先生都在書裡寫過。
我聽後拜服,這位土豪確實在吃上有研究,而且吃出學問來了。我問土豪,那有沒有你覺得最好吃的東西?他笑而不答。
之後數月,未與他聯絡,聽聞是家中變故,急急返鄉去也。
等再次聯絡我,已是年末,土豪約我至大同會館。等我到時,他已經坐在位子上了。汾酒一瓶,桌上菜數盤,皆是山西家鄉菜。
酒過三巡,土豪夾著莜麵魚魚,突然泣不成聲。這道菜其實很簡單,就是莜麥面切成細條,加蔥花薑片爆香,混入土豆香菇西紅柿。餐館裡這道菜的價格不超過二十五元。我不解土豪為何如此失態。
他抬頭對我說,這味道不一樣,我媽做得好吃啊。我走之前,我媽給我做的最後一道菜就是莜麵魚魚。老母得了癌症,住院前在自己屋裡開灶做的就是這道菜。
再次食之,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