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支郎中府上的孩子們對爆竹懼怕又期待,於是站得遠遠,捂住耳朵眯了眼睛看家丁燃爆竹,噼裡啪啦一陣響,小娃們便是又叫又嚷,待聲音歇下去,才紛紛大笑起來,叫家丁接著放。
家丁見小主人高興自然十分賣力,可沒料到火還沒點,管事就從廡廊北邊冒了出來,恐嚇道:“不要再放了,郎君這會兒快從衙門回來了,萬一給逮著又要挨訓。”接著又同小娃子們道:“娘子叫小郎君們去溫書。”
小娃被掃了興,不高興地嘀咕:“明日都要過年了,不讓放爆竹,還叫人讀書!”另一娃也道:“就是就是,且阿爺也講話不算數,都除夕了還在衙門裡頭待著,說好給我買的小馬一點兒影也沒有。”
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職權驚人的管事上前就將兩隻娃子揪著往西屋去,嘴裡還說著:“你們阿爺啊,那是朝廷股肱之臣,這會兒還留在衙門肯定是陛下的意思,這是受器重哪!小郎君得好好讀書,將來也同郎君一樣才好。”
不過,被唸叨的這個度支郎中,眼下並不在衙署內,而在新宮城的延英殿。
殿內魚燈悉數亮著,條案上堆滿奏抄與簿子,因李淳一近年來十分懼寒,故炭火生得極旺,穿著厚厚棉服的度支裴郎中額頭滲出細密汗珠來,手按在簿子上一頁頁翻過,纖芥無遺地同李淳一稟報來年的支度國用計劃。
按說這事半個月前就該完成,然今年實在忙得要命,加上戶部一摞子的人事變動,死趕著到除夕也才算真正收了尾。
各衙署夙興夜寐,李淳一同樣早起晏睡,濃茶已用了好幾盞子。裴郎中說著話,內侍又送茶來,他頓了一頓,低頭抬袖飲了一口潤嗓,接著道:“隴右一道歲得二千一百六萬,其中屯軍二十一萬人,支用五百二十萬。”1
殿內只聽得到裴郎中不徐不疾的說話聲,李淳一有一瞬的走神,好在外邊報時的鼓聲響了,她才斂回神插話問道:“今年隴右屯田餘粟到哪裡了?”
裴郎中回道:“年前已轉運至靈州,不日入太原倉,以備關中凶年。”2
李淳一因為缺覺嗓子有些啞:“你接著說。”
裴郎中於是接著說了下去,不過他能明顯察覺到李淳一對隴右的額外關注。或許是因為隴右數十年來一直是帝王心病,也或許是因為這幾年主持隴右局面的是帝王前夫、前中書相公宗亭。
距關隴內亂已過去了六年,這六年來,一切都似乎按著預期中最好的方向發展。只涼州來說,其儼然成為連線東西的重要樞紐,因其交通便利貿易極為頻繁發達,而大軍屯駐帶來巨大需求無疑也促進了生產的繁榮,光人口就有五十萬之眾,已是西北最為富庶的大鎮。
如果說以前的關隴是一團迷霧,現在的關隴則是一汪清水,只要想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郎中的支度國用計劃彙報臨近尾聲,外面天色也轉黑了。他收起度支抄,李淳一突然問:“裴郎中家有兩個小兒罷?”裴郎中一愣,忙應道:“是。”
李淳一轉向內侍:“宮裡過年的菓子叫裴郎中帶回去給孩子們吃吧。”說著起身:“今日除夕還叫你過來,辛苦了。”
裴郎中連忙起身,俯身低首回:“臣之本分,不敢稱辛苦。”
李淳一沒有再說話,等內侍送裴郎中出門口,轉向一側的起居舍人:“如萊,去同先生說,阿瑛晚上的課不用上了,叫她過來。”
宗如萊得了口諭,躬身正要退出延英殿,李淳一又同他道:“你也早些回去罷,別讓國公等久了。”
“是。”成年的宗如萊已顯出合年紀的沉穩,再次行禮,這才離開去往東宮官署。
天幾乎全黑了,宮燈將路照亮,空氣雖冷,但蘊著年味。宗如萊獨自行走在宮道上,莫名想起某一年的深夜,他又急又慌,獨自騎馬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