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驚的望著眼前少年,先前他疑心他是傳聞中那位天盛使節少年重臣魏知,如今人看著雖然像,但是所說的話,卻令他字字驚心。
鳳知微卻已經默然不語,慢慢喝茶,齊維若有所悟,揮退了身邊所有人,連齊少鈞都被趕出好遠,才伸手對鳳知微一引,“這廳後有處瞭望臺,可望見前方絕谷景緻,不知道先生有無興趣前往一觀?”
鳳知微滿意的望他一眼,點點頭,這一眼令齊維心中又是一震——平靜而自有堅執力量的眼神……多麼像那個人!
他突然覺得肺臟間隱隱的抽痛起來。
兩人步入後廳瞭望臺,那是一處全木的寬闊平臺,搭得極高,人立於其中而受天風滌盪清洗,自在曠朗。
鳳知微靠著平臺欄杆,迎著齊維激動和期盼的目光,慢慢取出了懷中的一方布帛。
布帛陳舊,透著些暗黑的痕跡,像是血痕,雖然因年代久遠而紋理疏落,但仍然能感覺到當年質地的厚重高貴。
齊維看著那仔細疊好的一小疊,忽然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鳳知微將那疊布帛雙手捧起,向他遞了過去。
齊維突然退後一步。
鳳知微一怔。
齊維已經跪了下去,先磕了一個頭,才雙手高舉,接過了那小小一疊。
鳳知微含笑看著他,看他顫抖著手指,慢慢將疊起的布帛開啟,等到布帛全部展開,他突然渾身一震,整個人僵在那裡。
他僵著,冰雕一般似乎忘記動作。
四面靜寂如死,唯山風在空洞呼吼,鳳知微淡淡的笑,眼底卻有微光晶點
很久以後,他才慢慢趴伏了下去,伏在那塊早已被歲月和戰火浸染如血色的旗幟上,不動了。
他的肩頭微微顫抖,半晌,有淡淡的水跡從他的身下慢慢洇開,深紅布面上,一塊暗紅的痕跡,不斷的慢慢擴大。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流落異國近二十年的孤軍羈旅,漂泊他國有家而不能回的寂寞遊子,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終於再見當年記載自己全部光榮和驕傲的旗幟,一瞬間二十年滔滔歲月流水而過,恍惚間皎皎少年還是昨日,再回首舊人不在,兩鬢已霜。
空留一縷被命運剪碎,渡不過關山的舊月光。
很久以後,齊維才收了淚,將旗幟重新仔細疊好,雙手交還,啞聲道:“多謝先生……未曾想到隔別二十載,竟然有生之年還有再見它之一日……老夫死也無憾……”
“將軍意氣消沉矣!”鳳知微打斷他的話,“我原以為將軍見此旗,必將歡呼蹈舞呢!”
齊維怔怔的望著她,露出一絲苦笑,半晌喃喃道:“我還能做什麼?天下承平,四海安寧,火鳳旗幟沉匣,火鳳軍也已湮沒……還能怎樣?”
鳳知微笑而不語,齊維輕輕道:“秋帥……現在還好吧?雖然沒了軍權,想來天盛皇帝念她功勞,定然對她十分厚待吧?”
“她死了。”鳳知微回答得最直接也最殘忍,甚至帶幾分漠然。
齊維霍然一震,踉蹌後退,抬頭直視鳳知微,驚呼:“你騙我,不可能——”
“當年火鳳軍解散,女帥回京。”鳳知微負手而立,淡淡注視這浩大山海,“起初皇帝對她是不錯的,但是後來傳出訊息,宮中要納女帥為妃,她不願,為此遠走天涯,數年之後回來,丈夫已逝,帶著一雙兒女,無奈之下託庇兄嫂,在秋都督府寄人籬下,因未婚生育而受盡白眼,好容易拉扯著一雙兒女成人,卻因為捲入一起大成皇儲舊案,皇帝疑心她窩藏大成皇室遺孤,一杯毒酒賜死大成皇儲,女帥為表心跡……觸柱而亡。”
一段血雨腥風結局,到她嘴裡輕描淡寫,唯因輕描淡寫而更能感覺出那份森森的寒意和孤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