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房東自報家門的時候,顧家哥哥和李家哥哥是表兄弟,還帶著李家兩個弟弟妹妹,從東邊逃難來,往西邊投親去。李家哥哥病了,尋個清靜地方將養一段日子。
長生披上衣衫,點點頭,喜妹笑盈盈的進來了。看她架勢要往屋裡去,伸手攔住:“還沒起來呢,給我吧。”不等她答話,接過罐子就進去了,把女孩子一個人撂在院子裡。
四個人一日三餐,就在房東家搭夥,另借了爐灶熬藥。自從長生向房東胡三娘打聽買文房四寶的地方,知道了他們幾個是讀書人家的孩子,三娘便求他們給在外地謀生的兄弟寫信。這封信由三娘口述,子周執筆。子釋靠在床頭,讓他念了念,毫不留情的去掉了幾句駢四驪六和幾處用典。三娘道:“到底是有學問的哥兒,又清楚又明白。往常求鎮上私塾先生寫的,多半聽不懂,我兄弟那頭還得找人解說。”
此後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門求寫家書,順帶捎些果蔬點心。胡三娘對子釋更是格外照應,時常差女兒送湯送粥。
長生端了粥進去,子釋正在喝藥。
楚地習俗,早晚飯菜俱全,中午隨意。又嗜食辛辣,往往大清早擺上桌的就是幾盤子紅通通的下飯菜。長生吃得高興,子周子歸吐了兩天舌頭,也習慣了。唯獨子釋,寧可吃白飯。後來三娘留意到了,總給他額外加餐。
長生看著手裡的粥,淺淺的碧綠色,帶著荷葉清香,知道他一定喜歡。心頭恨恨:李子釋看似隨意,其實挑剔嬌氣得要命——這種人,居然出來逃難,居然就還真有人肯伺候……真是沒天理。一抬頭瞧見他拿著藥碗,想起早上幾乎什麼都沒吃,忍不住沉了臉:“又空著肚子喝藥。”
“你手裡是什麼?”吸吸鼻子,眼睛亮了,“荷葉的味道!”等長生把粥倒出一碗,子釋接過去,卻不忙喝,拿勺子輕輕攪動,一邊悠悠然嘆口氣:““承珠碧玉盞,折舞留仙裾。”三娘竟是位雅人。”
“美人濯素手,袖底暗香餘。”這《採蓮辭》長生雖然不喜歡,還是讀過的,順口接了下句。想起喜妹粘粘乎乎的笑容,跟這荷葉粥好有一比,不知怎麼就加了一句,“熬粥的固然是雅人,送粥的更是位可人。”
聽他揶揄自己,子釋笑道:““腹有詩書氣自華”,顧公子最近風雅了不少。”
“怎及李公子風采折人?自有佳人傾倒不已,殷勤上門。”
這話怎麼有點酸溜溜的?子釋眨眨眼睛:“顧公子恐怕誤會了。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我不介意白擔了名聲,可是有人辜負佳人一片心意……子歸,告訴你長生哥哥,喜妹上咱們這兒是瞧誰來了。”
“喜姐姐偶爾來屋裡,雖然和我們說話,可是眼神兒老跟著長生哥哥轉。我們在院子裡練功的時候,她總要打牆外經過一兩趟……”
長生的臉“騰”的紅了。有這事?我怎麼沒注意?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
“原來人家相中的是文武雙全顧少俠。”子釋故意皺起眉頭,“子周子歸,你們的大哥失意得很。來,陪我喝一盅。”給他倆一人倒了一碗粥。
兩個小的笑嘻嘻端過去,坐到一旁喝起來。
又倒了一碗,推到長生面前。
“逃難之人,本是水裡浮萍風中飄絮,這女孩子一腔心事,怕要付諸東流了。”
青春少年,最易情動。亂世流亡,偶然結緣,最後必定不了了之,徒增傷感。顧長生雖然穩重老成,這情之一字卻與秉性無關。子釋想了想,還是決定出言點醒。
“嚐嚐吧。荷葉粥清熱消暑,別有風味。”果然是老實孩子,這就不好意思了。玩笑到此為止。
長生轉臉看他。因為生病,好些天沒見太陽。原本曬黑不少,又全白回去了,瓷人兒似的。本來想解釋什麼,忽然忘了下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