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看了她一眼,從軍綠帆布斜挎書包裡翻出塊梨膏糖:「喏,剛剛顧弈買的。」
青豆扭臉看了一眼,繼續盯住石灰頂。只是,架不住口中津液瘋湧,像死前倒垂的慾望。
她嚥了一口、兩口後繳械,騰地坐起,把糖吃了。
虎子這時候已經翻開了她的作業,發現她沒做,大驚失色:「程青豆,你真的要死了?」
「」青豆決定死前做番好事,把數學題做了。
她算盤打得飛快,做題迅速,虎子抄得更快,三兩筆結束。
在虎子抄語文詩詞時,青豆鄭重其事地攤開信箋紙。
信紙抬頭赫然是「南城市第一中學」。
學校每學期發半本,青豆本本珍藏起來,一般寧可心算都不捨得在這上面做草稿。此刻寫遺書,倒是很合適——
「親愛的母親:
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忘了吳會萍不認字,寫得聲淚俱下,把虎子嚇跑了。
當然了,這場「白血病」是虛驚,很快結束在了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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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太太的小樓是戰前的老房,住了包含老太太在內的十一口人——老太太一人,大兒子大兒媳加上大孫子大孫女一家,二兒子二兒媳加上二孫女一家,三兒子三兒媳加上三孫女一家。
擠擠攘攘好不熱鬧。尤其每天早上排隊倒痰盂,更熱鬧得像炒花生。
青豆一般雞鳴就起,不會撞上這家人,但她的泥瓦房隔音效果很差,面沒撞見不代表話沒聽見。
基本每天早上,大兒媳和二兒媳都要為點屎尿屁的事吵架。
以前青豆是聽不出子寅卯醜的。她只覺得她們妯娌關係好差,每天吵死了。
後來,她聽懂了,很難控制自己每天支起耳朵聽壁角的慾望。
在有了聶小倩和寧採臣生孩子的事兒之後,她對□□的七竅通了三竅。看《黑貓警長》的時候,青豆看到新婚之夜螳螂太太把螳螂先生給吃了,剩下的四竅少說又通了兩竅。
夜裡,二哥的鼾聲下,那些潛伏在生活裡不顯眼的細節——譬如女人壓抑的啜泣聲,床榻吱呀的搖動聲,不耐煩拍牆的警告聲,都有了明確的指向。
螳螂吞肉那嘎吱嘎吱的喉間細碎,肯定也不止只有青豆一人咽口水消化。
大媳婦林芬芳前一晚要是沒睡好,次日鐵定暴脾氣。
她會暗諷二媳婦孟庭,「搞得老老晚,睡都睡不好。」
孟庭從來不輸嘴仗,端著痰盂也能反擊:「是的呀,累都累死了。」
林芬芳:「白天蔫巴巴,晚上倒是不要命。」
孟庭:「沒辦法,有些事嘛,同人不同命。」
林芬芳:「有本事搬出去啊。」
孟庭:「是的呀,有本事麼,就搬出去咯。」
無數次的嘴仗裡,孟庭一直是精氣神十足的狐狸精形象,所以當她灰頭土臉地在木馬桶上佔位一小時後,青豆終於忍不住,敲了敲廁所的門:「孟阿姨,對不起,我」反正快死了,也沒有顧忌了。
孟庭熄了煙,長嘆一口氣。出來時,她看了眼捂著肚子的青豆:「那個來了?」
青豆:「啊?」
在青豆所能接觸的認知裡,從沒見過女人抽菸。但此刻的她沒有心思驚嘆孟庭吸菸的事兒。
孟庭借月光上下打量她:「難道你還沒來那個?」心算她年紀,嘀咕了一句,「不過也快了。」
「啊?」青豆沮喪著一張臉。她在說什麼?
「還是拉肚子了?」孟庭問。
「不是的。」青豆傷心。
人到死前,其言也真,青豆慢吞吞說了自己流血不止的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