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連夜雨的清晨,薄霧藹藹。 練過一陣亂拳,江寧站在雞鳴巷四合院壩子中,氣定神閒抬首望遠,但見薄霧緩緩消散處,昨日還是土黃色的菜地,今日已蒙上一層淺淺嫩綠。 又是一年春來到。 十八歲少年眯眼作笑。 時間已然來到1994年,還有最後五個月,江寧就將中師畢業,像全國所有中師生一樣,走出校園,奔赴嘉州某個鄉鎮某所村小,天天聆聽悅耳童聲。 在縣城生活兩年半,對於江家來說,既無當初料想的那般悽苦惶然,也無鄉下人豔羨的光鮮亮麗,日子平凡清淡,母慈子孝,甜多苦少。他們只是多少暫居縣城普普通通的租客、商販、學生中的一員,實在不起眼。 每遇週末以及節日長假,兩個江家灣少年偷空閒逛,走遍大街小巷,可能已經比在嘉州土生土長的老百姓,還要更加熟悉這座千年古城。 他們沿著外南街,拐過師苑街,去了依稀可見古城牆遺址的南門市場,見過人山人海的趕集場面,聽過門面店主攆走門前販賣小菜農夫的吆喝聲。大多時,他倆東瞧瞧西摸摸攤上五顏六色的新鮮玩意兒,也不掏錢買下幾樣廉價物品,逗得攤主一陣埋怨。一次,江水滿不小心打爛一個黑色陶罐,江寧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攤主瞧著兩個學生模樣的肇事者,嘆息一聲就作罷。 他們由近及遠,穿過整個城市,去到縣城最北邊也是最繁華的汽車站,隔著候車室玻璃掰著手指計數客車數量,偶爾還能見到往來的小型轎車。車站附近小吃攤鱗次櫛比,吆喝聲不斷,最吸引目光的是金燦燦的煎餅、油晃晃的潑面、白嫩嫩的米卷,滿娃子總說煎餅最可口,潑面和米卷太辣,這傢伙滿嘴糊著辣椒麵倒抽涼氣,可沒少吃一口。當時路過孟家藥業大樓時,江寧找過孟飛,幾次都沒見到人,公司職員說只曉得孟家少主外出,至於去了長寧還是鄉鎮就不得而知了。江水滿每次見到身穿公司制服的周伯媽就賴著不走,在江寧威逼利誘下才依依不捨離去,不斷回望大樓,嘴上唸唸有詞。 他們最愛去縣城東面,那裡有座寺廟,栽植著十來棵古樹,每棵都是那麼粗壯,好幾個人都合圍不過來。滿娃子爬至三丈高處掏鳥窩,被一個身穿僧服蓄著寸發的老者拿著掃帚趕下來,江寧跑得最快,為此被滿娃子埋怨了好久。寺廟外不遠處有條名叫資溪河的小河還不及江家灣七里河水域寬闊,他們每次都能捉到一條大魚,要麼是鯉魚柺子,要麼是土鰱魚,裝進書包揹回家,江寧親自下廚,滿娃子說紅燒魚最好吃,差不多一個人吃去一大半。有時他們捉得螃蟹、河蝦無數,主要看季節,夏季最好,冬季沒得搞。江水滿喜歡垂釣泥鰍,這傢伙簡直成精了,每次比江寧收穫更多。 縣城西邊境況糟糕,與南門差不多,大多是與雞鳴巷差不多的巷弄,相比縣城其他地方,這裡房屋破舊低矮,道路坑窪狹窄,卻比草池場鎮好上許多。最吸引眼球的建築只有那座名叫啥中儲糧的糧庫,雖然也是平房,但是房屋眾多,反正江家兄弟沒能數清楚,因為糧庫大門緊閉沒法進去,看門老頭兇巴巴的,後來二人爬到附近小山上,卻間隔糧庫太遠,只能觀到茫茫一片。偶爾見著高大糧車進出,卻不見老百姓挑糧人影,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爬到山坡,挖地鼠、掏鳥窩、捉鳴蟬這些鄉下孩子自持節目就不可少,兩兄弟樂不歸蜀,被手持藤條守在雞鳴巷菜地小道上的周淑英收拾得夠嗆。 昨日,兩兄弟閒逛返程途中,見路邊擺著一個販賣以前叫紙鳶的風箏攤子,男孩攤主看上去與江水滿年紀相仿,遂停下腳步,翻看一陣,選中一款繪著長龍的超大風箏,說風箏線都有三百米。當時江水滿險些驚掉下巴、眼珠滾出眶,沒想到如此摳門的江寧居然大方掏錢。他頓覺心肝發疼,擺著手說不要也罷,即使要買,也買只便宜風箏意思意思即可。當捧著風箏時,這傢伙嘴角都快咧至耳根了。江寧瞧瞧兩個同齡男孩,臉上的笑意,不輸其中任何一個。 姜氏黃燜雞店鋪生意越來越好,三月前招攬了一名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