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後的第二天晚上,錢飛和他們兩人在街道上溜達,發牢騷說,他們給我介紹的師傅,牛逼得很,還不願帶我。他媽的,不就拿刀割肉嘛,有什麼神氣的。
李偉平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望著前面說,我師傅好是蠻好的,就是太老實。前面圍著一些人,不知道在幹什麼。走近了一看,原來是拿一把汽槍,打掛在木板上的汽球。那一年的西街,遠沒有現在繁華,但仍是小城最熱鬧的地方。他們在那兒看電影,遛旱冰,或吃二條巷的鍋貼餃子,這餃子由於著名相聲演員馬季來演出時,把它臨時加進相聲裡而獲得名聲。李偉平說師傅老實,是因為他遲到被記,而和段長關係好的一個人遲到卻沒事。他找段長說理,段長卻翻了他一眼,你不服氣去告呀。
李偉平鼓動師傅向上告狀。這不公平,李偉平對師傅說。要記都記,要不記都不記,憑什麼記一個不記一個。師傅姓王,同事叫他大王。偶爾地,也叫他王八,但大王會翻臉,所以他們輕易不叫。王師傅是老實,李偉平一鼓動他真去了,不久灰頭土臉地回來了。文任問他,你遲到沒有。王師傅說,我遲到了。主任說,那你還說個屁呀。王師傅說他為啥記一個不記一個?主任說他逮到誰誰倒黴。噢,他段長天天沒事幹,就逮遲到的人?主任又說,你不要管別人,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王師傅回來說這事時,委曲得快落淚了。李偉平替師傅感到難過,所以,他對好友感慨地說。
我發現,在廠裡上班不能太老實。老實被人欺負。
錢飛說,我師傅就沒人欺負。
隨即,他又哈哈笑道,我師傅專門欺負別人。錢飛說,段長看到我師傅,都要讓他三分。錢飛在笑的同時,油然而生出一種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沖淡了他對師傅的怨氣,也讓他忽然意識到,要想不被人欺負,像師傅那樣蠻不講理也挺不錯的。
你師傅對你怎麼樣?李偉平問張小海。
我沒有師傅。
你沒師傅,錢飛詫異地說,那你的手藝跟誰學。
到處學,張小海說。上班的第一天,車隊隊長領他到修理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坐在車頭上修車,另外兩個年長點的,坐在旁邊桌子邊喝茶邊說笑。隊長把他帶到車子邊,對修車的男子說,小吳,給你帶一個徒弟。小吳抬頭看張小海一眼,說話很快,我不帶。隊長有點不高興地說,他幹嘛不帶。小吳說,我自己都沒學好,哪有資格帶徒弟。隊長就問那兩個人,你們誰帶。張小海站在修理車間裡,陽光從門口照進來,落到他的腳下。他不知所措地望著兩個師傅,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對隊長說道,要不這樣,不給他具體定哪一個師傅,不管誰修車,他都跟在後面學。
隊長說,也好。
這樣,他沒有師傅,但都是他師傅。相對來說,車隊是一個比較好的車間。這不同於從事機械勞動的生產車間。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沒人願意當他師傅。他們都是他爸爸的同事。但是如今,爸爸已經離他而去。不管怎麼樣,工廠生活在這一天展現在他面前。當他站在解放牌汽車面前時,不禁記起小時候,他坐在爸爸的汽車裡穿行在皖南山區裡。那會兒,剛落過一場雨,他看到兩座青山之間,一座神奇的七色彩虹橋架在上面。他興奮地拉著爸爸的手臂,叫道,爸爸爸爸,你看!在夕陽的映照下,只見靠近山頂的位置,矗立著一座廟宇。關於這次奇妙的行程,在此後的歲月中,一次次在他的夢境中出現。他記得,那個地方不僅有彩虹橋,還有一些古村落,到處盛開絢爛的桃花。當他上中學後,開始相信,這個地方就是遊記中記載的世外桃源。
(4)
一個魁偉的男人,站在廠門口,虎視眈眈地盯著上班工人。這樣的情景在早晨經常上演。那些膽小的女工,見到他紛紛往人群裡躲。他腆著肚子,威風凜凜,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