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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元吉極少這樣耐著性子長篇大論,景七一字不敢漏地聽著,突然發現,失去這個長者時太早,早到自己其實根本不瞭解這個人。

&ldo;卻是等不到你長大了。&rdo;馮元吉自嘲地一笑,聲音突然嚴厲起來,&ldo;你生於富貴鄉中,長於婦人之手,都是因緣際會,本沒什麼,可你不能忘了,你生來是個男人!&rdo;

景七一愣……這從何說來?

馮元吉轉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看過來:&ldo;景北淵,男兒生於世間,不求聞達諸侯,但求頂天立地,不求富貴榮華,但求生死無愧。我馮元吉食君之祿,愧應人一聲平西大將軍,做的乃是攘夷平內,守關鎮賊之事,你於宮中所見的那些鬼蜮伎倆、烏糟醃贊之事,嘿,我馮元吉非不能,只是不屑!&rdo;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擲地有聲,景七卻久久不肯接話,靈堂內只有火盆裡偶爾發出的&ldo;噼啪&rdo;聲,兩人一大一小,一坐一立,沉默良久。

景七才幽幽地接道:&ldo;大將軍,過剛易折。&rdo;

馮元吉一哂:&ldo;寧折不彎。&rdo;

景七恍然覺得,這站在那裡的男人,比記憶中的還要高大,向來剛愎自用,不聽勸,不納言,一條路哪怕通的是黃泉也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見了棺材也不落淚,分明是茅坑裡的一塊臭石頭。

卻……也當得起一句鐵骨錚錚。

英雄末路也仍是英雄,景七自嘲一笑,倒是自己不捨得這樣的人才,出言無狀,唐突了他。

馮元吉嘆了口氣,神色柔和下來,蒲扇一般的手伸過來,摸摸他的頭髮:&ldo;你小小年紀,別學那些人……&rdo;

別學那些人什麼?他呆了呆,竟不知該如何把這話往下接,別學他們滿腹機關算計、陰鷙人行陰鷙事麼?

可這孩子……和自己到底是不一樣的。

&ldo;大將軍。&rdo;孩子一聲帶著奶氣的輕喚叫回了他的神智,馮元吉心裡一軟,心想難為他小小年紀便知道忠jian賢愚,又是為自己著想,一番話是重了,倒怕這本就思慮過重的孩子多想,於是放柔了神色應了一聲。

景七想了想,知道這馮大將軍到底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便嚥了回去,只輕聲道:&ldo;大將軍,南疆路遠,多多保重。&rdo;

這世道就如那殘紅遍地的暮春,局中人叫亂花眯了眼,看不見那張牙舞爪而來的苦夏。上無明君,下無賢臣,而他縱然轉世而來,也不過無權無勢的一個毛孩子,一聲南寧王爺加身,卻和那穿金戴銀的伶人木偶沒什麼區別。

具是無可奈何。

攔不住他慷慨赴死,攔不住這搖搖欲墜的大慶江山‐‐

這年年底,南疆大捷的訊息傳來,馮元吉不愧絕世名將‐‐南疆大巫師議和,同意將自己的繼任者巫童送上帝都為質,舉國歡慶。

唯一所憾,便是大將軍馮元吉戰死,大慶官兵四十萬,精銳幾乎盡數折在南疆。

然而對於帝都高堂大殿裡坐著那個最最金貴的男人來說,這也不過是勝利背後的小小陰影,四十萬人和一個將軍,買他一個虛名留青史,也算死得其所了。況且沒了那男人橫眉立目地上諫挑他的毛病,日子也舒慡起來。

大皇子赫連釗終於有機會在那如銅牆鐵壁的軍權中插上一手,更是得意非凡。

年關將近,皆大歡喜。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也有千里之堤,潰於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