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正是天黑了才想起要回家的長安,聽了華沂的話,滿不在乎地用袖子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依然十分生龍活虎要往家的方向跑去,誰知卻被人一把揪住了後頸,拎了起來。
華沂沒想到手裡的重量竟然這麼輕,這叫他誠惶誠恐起來,他也說不好這小孩究竟有多大,只是覺得小‐‐除了剛生下來的小貓小狗小兔子,他好像從沒有見過這樣柔嫩幼小的生命,連說話的聲音都往下低了幾分,生怕氣大了吹壞了他。
&ldo;我帶你去洗洗,&rdo;華沂竭盡所能地輕聲細語說道,&ldo;這幅樣子跑回去,不把你阿媽嚇死。&rdo;
華沂這人,總是憂慮好多事,比如他看見大肚子女人,就會憂慮別人看不見路,會不會摔倒,總要跟著心驚膽戰一回,比如他看見滾得泥猴一樣的小孩,就會憂慮小孩回家以後會不會被他阿媽一通好打,光是想像,便擔心得要命。
這一回,他自然而然地把那過剩的憂慮放在了長安身上。
華沂把長安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心地捧在手裡,帶著他往最近的小河那裡走去。
長安打量了他一番,完全沒有料到這位就是哲言天天掛在嘴邊的那個&ldo;救命恩人&rdo;,沒人害過他,他也沒什麼防備心,好像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陌生人丟到河裡,就那樣穩穩噹噹地乘坐著華沂,到了河邊,讓這個大個兒給洗臉。
結果大個兒笨手笨腳,一直讓他低頭,長安低得過了頭,撲通一聲,就自己翻進了河裡。
好在河水不深,部落裡的小孩又多少會點狗刨,長安在華沂的手足無措中從水面上冒出個頭來,茫然地看著華沂,好像沒弄清楚自己是怎麼下來的一樣。
得,河水一泡,這回洗得徹底了。
華沂趕緊把他撈了出來,毛手毛腳地給他擦乾淨了,發現長安打了個寒戰,只得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在了他身上。
這樣一來,他身上便只剩下了半條獸皮,半個肩膀都赤裸可見,手是遮不住了,那極明顯的銀紋便亮了出來,長安只覺得眼睛被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一低頭,便看見了哲言唸叨了好多年的銀紋。
他脫口問道:&ldo;你是不是叫華沂?&rdo;
華沂一愣:&ldo;你怎麼知道?&rdo;
長安便不言聲了,他心中暗暗想道,原來這個就是恩人,哲言說過要報答他,可是拿什麼報答他呢?他懂得的為人處世之道十分有限,就用了對付阿妍的方式對付他,從懷裡摸出了一朵林子那頭折來的花,放在華沂的手掌中間,花已經被河水泡濕了,軟噠噠的。
所以長安放上去以後,又有些羞赧地覺得,這完全不夠,然而這是他僅有的東西了。
長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陣華沂的臉,把他記住,然後決定什麼也不說,等他長大了,有了本事,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以後,再報答他。
華沂只見那小傢伙有一張比別人都白一些、少些血色的臉,眼角帶著一圈淡淡的紅,好像開在素白底色上的兩片花瓣,在他手裡放了一朵花以後,忽地對他一笑,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這小東西的一笑,給華沂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這或許和之後發生的事有關,華沂總是覺得,這是他在世上見過的最後一樣乾淨東西。
直到很久以後,華沂都認為,世上所有的小孩在沒長大之前,都是有那樣一雙乾淨如花瓣的眼睛的,天生的,總是好的,只有長大了,才會自己變壞。
想起那時候的事,華沂總是感慨,他大概確實不是什麼做首領的料子,因為就在他給陌生的小孩洗臉的時候,他那待人和風細雨的好二哥,也離了席,正在跟他的工布朵商量如何宰了他自己滿門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