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著幾年,如今他已經叫這位叔叔‘師父’了。
“這世間最容易的事,就是死了,但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活著還有希望。”
這一晚,他師父抱著他睡了一晚。
他迷迷糊糊地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夢裡他落了千百個活法,卻沒有一個活好的,第二天早上,師父起來要走時,他緊緊地抱住了他師父。
多少年過去了,他始終還記得他當時問的那句話:“是的,活著是有希望,但……希望在哪裡啊?”
他師父茫然地看著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只摸著他的頭,“還是要活著的,死了,真沒有希望了。”
他順著師父的話,一直努力地活著,活到了他也要被送到恩客的床上的時候,他忽然就絕望了。
那天晚上,他就算是想死也不行了。
倌館裡,好幾個公公看著他,把他洗涮得乾淨,燻了淡香,送去了那間專用於小倌第一夜的紅帳房。
他的第一位客人,看著比其他哥哥們的第一夜客人,還要兇狠可怖,單隻那像棕熊一樣的身材,就叫他望而生畏。
他以為他這一夜,一定撐不下來的,誰知道不知怎麼的,竟昏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換了一個地方,甚至眼前也換了一個人。
他下意識地抓緊被子,只管往床裡竄著,像受驚的小乳貓,一下子就竄到了床的最裡角。
他睜著驚惶的大眼睛,瞪著坐在床延邊,神情嚴肅的男子。
那人看他的目光,像一圈泛著寒氣的光,哪怕他儘量地想帶出些溫暖來,卻還是無法剋制他本身的那種氣質,冷肅端正。
那人一直看他,很久不開口,他也不敢開口。
在倌館裡,他學會了一條準則,像他這種嘴笨的人,開口說話不如不說的。
這樣又持續了一會兒,大約有一個時辰吧,他們兩個就這麼默默注視著。他能感覺得出,那人越看他,目光也就越發柔和了。他也沒有剛睜開時的那麼怕了。
在這一個多時辰裡,他也悄悄地觀察了他所處的環境。
這是絕不是倌館。
倌館的房子他全都去過,絕對沒有簡樸到如今他所處的這間房子般,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的地步。
難道……他已經被哪位恩客贖了出來了嗎?這不應該啊!倌館的師父說,像他這般罪臣之後,是終身不得贖的啊。那……那難道是把他包/養了出來……
瞧著這張房子的擺設和眼前這位大人的樣子,也不像是特別有錢的啊,若是包他……付得起銀子嗎?
他思來想去,終於被他自己最後一個想法驚得一身冷汗,同時,也興奮得手腳幾乎抖在一處了。
——一定是,一定是他被人搶出了倌館。
雖說這是他多少年的希望,但這件事一旦發生了,他卻又忍不住思量懷疑,這……這是為什麼啊?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那個一直看著他的肅面男人,終於開口說道:“你記住,你不叫翡翠,你叫聶謹行,這裡也不在是扶搖館,這裡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哥哥,我叫聶謹言。”
這男人的一句話,把他搞得糊塗了。他的哥哥?他怎麼會有哥哥呢?他全家不是都已經被獲罪斬首了嗎?
他不敢開口不敢問。那人也不與他多說,說過後,就叫下人送上飯菜。他們兄弟兩個,吃了一頓‘食不言’的團聚飯。
第二天,他起來時,他那個來無影的哥哥,已經去無蹤了。
他所在的小院子裡,只留下昨天晚上給他們送飯的那位老僕人。接觸了一天,他才知道這老僕人,竟是啞的。
他的人生終於從前十幾年的喧囂吵鬧、不堪卑微中,過渡到現在這種清靜到幾乎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