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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張太太說:「小白有很精明的頭腦,她在巴黎有一爿店。」

我問:「你們呢?你們倆做什麼?」

麗絲答:「我與雅倫是同事,同在政府機構做行政工作。」

張太太說:「他們是大學同學。」

我忽然失口說:「那不是慘過結婚?」

室內一片靜默,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走到露臺去獨自坐著。

人生要過得豐富,因為我們只能活一次,住在香港,生活圈子已經夠狹窄,那還彷彿不夠,還得與同學戀愛,與同事結婚,彼此困死在一起,這樣子單調的生活,我不能想像乏味到什麼地步,換了是我,要做惡夢的。

張輕聲責備我:「你怎麼說這種話?得罪人的。」

我吐吐舌頭,聳聳肩。

「你自己是個吉卜賽,不能要求每個人像你,你要尊重別人的全活方式。」

「是,先生。」我說。

「去你的。」

這便是我認識雅倫馮的過程。

沒想到他會打電話給我。

那天我在洗頭,正使勁地擦頭髮,他電話來了。

我沒弄清楚他是誰,態度很壞。

他說:「我是雅倫。」

「雅倫誰?一百個雅倫。」我很不客氣。

「我是張的朋友,記得嗎?」他問:「我在你樓下,張託我拿點東西給你,能上來嗎?」

「哦,當然,」我說:「三樓。」

我不是不喜歡他,我只是對他沒有印象。

他上來了,手中拿著兩張畫,一張是我在找的雙色木刻的「升官發財」圖。

我很高興歡呼起來,馬上因此對他青睞有加。

我坐在陽光下曬乾頭髮,一邊與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他喝著啤酒,有種異樣的興奮。

我說:「你們也許看我不入眼,張說我不負責任,在你們心目中,我必然是個散漫任性逸樂可恥的人。」我忍不住仰起頭大笑起來,「可是我正是這樣的人呢!」

他說:「『你們』,你口中的『你們』是些什麼人?」

「你們呀,你與麗絲——麗絲怎麼沒來?」

「她有事。」

「請恕我直言,你們好比籠中鳥,一半是不能飛,一半是不願飛,將來結婚生子,子女大了也念港大依著父母的老路走,在政府機關找工作做。我不是勸你們背個包袱去流浪——那是很俗的事——可是為什麼不豐富人生呢?你們是那種唸了一科食物營養學博士,便自以為有權把曹雪芹當作一種蘋果批的人。你們與你們的朋友,香港充滿了『你們』,週末搓小麻將,到茶樓喝茶買金子儲蓄,閒時為到歐洲而上歐洲,太可怕了。」

雅倫馮跳起來,「小姐你未免太不公平,你所看不起的人正是香港的中上階級!老實說: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藝術家,故作瀟灑,不務正業,不外仗著家

中有幾個錢,便惡形惡狀地諷刺人批評人,勢利!」

我瞪著他。

「人人象你這麼漂亮地生活,小姐,誰掃垃圾?誰坐銀行?誰管店鋪,你太不合理,太自以為超然!」

我把頭髮一甩,「不跟你說了。」

「嘿!辭窮了。」

我夷然說:「你們這種殖民地做官的,自然有種奴才氣,有機會便在市民頭上發洩。」

「人身攻擊!」他說。

我斜斜地看著他,一邊梳通了頭髮,打成粗辮子。

沒想到他居然有膽與我吵一架。

「請你吃飯。」他說。

「我才不要讓朋友看見我跟你這種人走在一起。」我說。

「你是藝術家,何必管旁人說些什麼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