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近年來日益蒼老、老臉彷彿枯樹皮一般的雷九淵,靜寂無聲的站在大殿之中,似昏昏欲睡,龍椅高高在上,此時卻空無一人,西廂殿裡卻有細碎而劇烈的掙扎聲傳出來,但似乎也絲毫不能引起他的半點興趣。
越過厚重的錦幔,西廂殿裡沒有一個宮宦侍候,手持巨弓的雍王,臉在巨燭的映照下,是那麼陰戾、猙獰、扭曲。
梁帝的脖子被鹿筋弓弦勒住、反扭,他早年那力拉奔馬的神力,早就已經從他哀老的身體裡流逝一空,雙足在徒勞的抽搐著、掙扎著,昏濁的虎目怒睜著,極力想扭過頭來,想看一眼親手送他上西天的二兒子,為一個隨手便能得到的女人,不惜弒君弒父的二兒子此時是怎樣的猙獰,但真到他徹底咽氣的那一刻,雍王始終是像堅硬而冰冷的磐石,站在他身後,只有影子像一座山似的壓在他的頭頂。
西廂殿動靜停息後,雷九淵又等了許久,都未見雍王出來,他才稍稍理了理袍衫,跨步走進西廂殿,看到梁帝早已經斷氣,脖子都差點被巨弓勒斷,然而雍王猶渾身緊繃著扭握著巨弓,彷彿稍一鬆口,死者便會復生,站起來吞噬掉一切。
「陛下,太上皇駕崩了!」雷九淵聲音沙啞的提醒道。
這一刻朱裕才驚覺過來,將手裡的巨弓丟掉,似溺水般癱坐在地,又彷彿從一場噩夢裡驚醒,劇烈的喘息著,感覺內心深處似有什麼被一點點的吞噬掉。
雷九淵將這張陪伴梁帝半生、於戰場之上不知道射殺多少強敵的鵰翎弓撿起來,重新懸掛在雕有龍獸的大柱上,他還打望了幾眼,稍稍調整了一下傾斜角,看上去這張鵰翎弓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柱子似的。
「秋陽宮的侍宦、宮女,都帶到東面的夾道里,陛下要如何處置?」雷九淵問道。
朱裕從地上爬起來,坐在龍榻前的踏板上,陰沉的臉扭曲的抽搐了一下,隨後便挺直腰脊,眼瞳裡閃過一線寒芒,眼瞳望著殿外深沉的夜色,猙獰的揮手說道:「允他們殉葬!」
「微臣領旨!」雷九淵長揖,便走出西廂殿。
雷九淵重新回到大殿,對守在廊前的陳昆說道:
「太上皇駕崩了,舉國哀喪!秋陽宮宦臣、宮女,悲痛難抑,要為太上皇殉葬,陛下允之!」
陳昆抑制住探頭往西廂殿張望的衝動,直接走下殿前長廊,穿過殿前廣場,示意守在宮門前的侍衛,推開厚重的宮門,對守在宮門外等候命令的校尉說道:「太上皇駕崩,舉國哀喪,陛下許秋陽宮侍宦、宮女殉葬!」
校尉揖手奉令,拔出腰間的佩刀,向夜空斜射,傳令道:「弓箭手出列,射箭!」
數百披甲箭士,走到夾道兩頭的列陣甲卒之後,拉開長弓斜指夜空,將一支支鋒利而無情的鐵翎箭,往兩道宮牆夾峙的甬道拋射過去,射向那些手無寸鐵的侍宦、宮女。
一支支利箭入體的悶響,在夜色下是那樣的清楚,而數百人慘厲的哀嚎,彷彿陰霾的雨雲一般,籠罩著春寒料峭的大梁皇宮。
成千上萬支利箭射出,靜待一炷香後,哀嚎呻吟漸息,又有百餘甲卒分作數隊進入甬道,將那些傷而未死或借死屍掩藏的侍宦、宮女找出來,確保秋陽宮的每一個人都殉葬於今夜,然後用數十輛馬車,將屍首運出皇城,先送往已經修得差不多的餘山皇陵。
十數輛水車停在甬道的兩側,從其他班院調來的低階侍宦提著水桶,沖洗血跡。
待到清晨,宮城南門開啟時,秋陽宮東側的甬道潔淨如新,彷彿昨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彷彿在秋陽宮裡所發生種種醜事,也徹底被沖洗一淨。
這時候十數名宮使攜旨出宮,傳報宗室、大臣,禪位僅二十天的大梁太上皇昨夜暴病而亡之事。
太上皇遺詔一切從儉,也未召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過來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