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近一看,他那模樣竟有幾分靦腆羞澀,我心中一顫,下午因他要去顧看他爹,我未陪他一處,他這番形容,該不會命裡一根紅線還是纏上了那落水的美人吧?若真如此,司命星君的一本命格簿子,便委實強悍。
元貞將我領到亭子裡,坐好。晚風從湖上吹過來,頗涼爽。我瞧著他那一副懷春模樣,默然無語地坐在石凳上。他傻乎乎地自己樂了半天,樂夠了,小心翼翼從袖子裡取出一件東西,獻寶似的捧到我面前:“師父你看看,它可愛不可愛?”
我斜斜朝他掌中一瞟,這一瞟不打緊。
我在心中悲嘆了一聲,元貞啊元貞,你這愁人的孩子,你可曉得你手中捧著的是甚?
元貞小弟顯然不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甚,眉飛色舞道:“中午船方攏岸,元貞因要穩住隨行的百官,於是落在最後。這小乖乖直直從天上掉下來,啊,那時它並不這麼小,張開一雙翅膀竟有半個廂房大,十分威武。眼看就要壓在元貞的身上,小乖乖卻憐惜人得很,怕傷了元貞,立時縮得這麼小一個模樣,撞進元貞的懷裡。”
端端窩在元貞手心裡的小乖乖——西天梵境佛祖座前的金翅大鵬,現下化作了個麻雀大小,雖是同麻雀一般大小,卻仍擋不住一身的閃閃金光。它在這金光中耷拉著腦袋,神情十分頹靡。聽到一聲小乖乖,便閉著眼睛抖一抖。仔細一瞧,它兩條腿上各綁了個鈴鐺。這鈴鐺是個稀罕物,本名喚作鎖仙鈴,原就是九重天上用來鎖靈禽靈獸的。怪不得金翅大鵬不能回覆原身,只能這麼小小的做塊砧板上的肉,任人調戲宰割。
中午這金翅大鵬方從天邊飄過來時我就有些擔心,它這麼縮手縮腳地飛,難免半空裡抽一回筋。想必我這擔心果然應驗了,它才能正正砸進元貞懷中吧?
我瞧著金翅大鵬腿上的鈴鐺出神。元貞湊過來道:“這個是先前的師父給的,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道觀後有一頭母獅子精哭著鬧著要做我的坐騎,師父就將這個送給我約束那頭母獅子精。後來這頭母獅子精卻被隔壁山的一頭公獅子精拐跑了,這副鈴鐺也一直擱著沒什麼用處,此番正好給小乖乖使。”
小乖乖又抖了抖。
我點頭唔了一唔,誠懇勸他道:“你考慮得雖周全,但你手上的,呃,這位,卻是個有主的,你若將它私藏了,待他那主人找著來,怕是有些難辦。”
他皺著臉幽怨道:“所以元貞才要同師父商量商量,師父是高人,能不能同元貞討一討小乖乖。小乖乖是個靈禽,它的主人自然也很不凡,元貞一介凡人,壽辰有限,待到元貞命歸黃土,自然要將小乖乖還給他的。”
我看了一眼小乖乖,小乖乖在拼命地搖頭。但它此番是個鳥,並不比化人時脖子靈活,腦袋一動便牽連得全身都動。元貞將它遞到我脖子跟前,道:“師父,你瞧,小乖乖聽說我要養它,也很振奮呢。”
小乖乖倒下去做垂死掙扎狀。
元貞哀切而又希冀地將我望著,我心頭一熱,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再想到他被我毀了姻緣,原本充實的後半輩子必將十分無聊,養一隻珍愛的靈禽放在身邊,多少可得些慰藉打發時間;進而想到他既然喚我聲師父,便算我的弟子,當初我卻連個拜師禮也沒給他,委實不大像樣。前前後後一思量,覺得去西天梵境同佛祖說說,將他這金翅大鵬再借一段時日,應該也不是多大的問題。
我斟酌點頭道:“好吧。”
小乖乖嘎地嗚咽了一聲。
元貞驚喜地將小乖乖放進袖子裡,握住我的手道:“師父,你竟應了,元貞不是在做夢吧?此前元貞還保不住以為這隻能算元貞的痴心,沒想到師父你竟真的應了元貞……”
他還要繼續說下去,半空裡卻響起一個甚清明的聲音:“你兩個在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