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朦朧的冬日斜掛在慘白的天際。不知不覺,已是午後。契丹人經過半天的搏殺,又累又飢,不自覺間已有退意。混亂突然出現在戰陣的東南角,一員猛將躍馬舞槍,帶著數百騎兵卷殺而至。契丹騎兵正集中精力圍攻李存勖,哪裡想到會從斜刺裡突然殺出一隊騎兵,頓時陣腳大亂。李存勖扭頭望去,那員猛將方臉大目,鬚髮花白,長槍翻卷,勇不可當,正是李嗣昭。關鍵時刻,李嗣昭帶著生力軍趕到了戰場。
&ldo;我軍援兵到了,孩兒們,殺過去,活捉阿保機!&rdo;李存勖大喜過望,縱馬高喊。在他看來,此刻被包圍的不是他,而是那個一直躲在戰陣後不敢露面的耶律阿保機。晉軍士氣大振,裡應外合,發力猛攻。契丹人只聽得四處都是喊殺聲,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敵軍又趕到了戰場。驚慌中,越來越多的契丹人轉身而逃,軍陣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一直在遠處高崗上密切注視著戰場的郭崇韜眼睛亮了。李嗣昭的突然發難讓契丹人出現了混亂,這是難得的戰機!郭崇韜手一揚,他身後猛然躍出無數戰馬,馬背上是揮刀怒吼計程車兵。蟄伏已久的他們終於等到了上陣的機會,對契丹人發起致命的一擊。馬蹄聲驚天動地,晉軍的猛烈攻勢散佈在整片原野上,契丹戰陣就像被捏碎的核桃,終於粉碎崩裂。
李存勖揮舞著長槍,挺直了身子,從馬鐙上站了起來。狂風掃過他那張滿是虯須的臉,他感覺自己又飛了起來。那一刻,他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註定要成為河東之王的小男孩終於可以自如地駕馭戰馬,在父親的注視下昂首挺胸,驕傲地在馬背上飛翔。從那時起,英雄情結便在他心裡揮之不去。他渴望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但更渴望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同,渴望能像歷史上流傳千古的英雄一樣被人銘記。而現在,當天下人為之色變的耶律阿保機和他的契丹大軍在他的槍下狼狽潰逃之時,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場王者之間的對決,毫無疑問,將因為他的勝利而被光輝地載入史冊。這個天下,將再無能與他抗衡之人。
觸目驚心的鮮血從望都一路向北,直到兩百里外的易州(今河北易縣)。整整十天,李存勖帶著他的騎兵緊緊咬住契丹人,毫不手軟,令耶律阿保機幾無喘息之機。前方就是邊境,平原上積雪數尺,天地間一片慘白。連續十天沒有得到休整的契丹敗軍早已精疲力盡,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看著白茫茫的原野,耶律阿保機悲從心來,他按著盧文進的肩膀,以手指天,悲切地說:&ldo;這是天不叫我來此!今後只要我不死,契丹將永不踏足中原!&rdo;
盧文進愕然。他一直認為,當年平州兵變,他被迫背井離鄉,流亡他鄉,都是拜李存勖所賜,是以對李存勖有切齒之恨。他希望能夠藉助契丹人的力量,風風光光地回到河北,重掌兵權。但這一戰,耶律阿保機竟然鬥志盡失,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要終老契丹邊野之地?十餘年後,李嗣源手下大將石敬瑭稱帝,建立後晉,極力討好契丹,割讓幽雲十六州,甘做&ldo;兒皇帝&rdo;。盧文進害怕自己成為遼晉兩國結交的犧牲品,驚懼逃奔南唐,終老於江南。
這一戰也深刻地影響了兩個帝國的命運。此戰之後,契丹人大規模南下的意圖暫時中止,耶律阿保機轉而向東擴張,攻滅渤海國,將勢力擴大到渤海沿岸。926年,耶律阿保機出征渤海還都途中病逝,終年五十五歲。而消除了後顧之憂的李存勖則終於得以全力逐鹿中原,本已搖搖欲墜的後梁帝國很快將遭遇到李存勖的致命一擊。
契丹大軍灰頭土臉地撤出了邊境。李存勖乘機令河東一線的晉軍全線反攻,連克媯州(今河北懷來縣)、儒州(今北京市延慶縣)、武州(今河北宣化縣),把契丹近年來蠶食的國土大半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