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託雷索家族的長輩們有意提攜推舉,艾德里安也從未把自己想得多重要,更沒想過篡奪薩繆爾的族長之位。
但艾德里安的想法是一回事,索菲婭的態度則是另一回事。
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族長兄妹的信任——這是艾德里安一直想要迴避、一度成功迴避,此刻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索菲婭問他:「艾德里安,你有什麼打算?」
即便是為索菲婭效力多年的心腹親信,也極少見到她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放慢的語速與降低的音調帶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四方儘是陷阱、無處可逃,艾德里安只覺得後脊背直冒汗。
沒法用風寒導致的頭暈目眩做藉口,也沒有這個必要。硬要說的話,此時此刻的艾德里安已經失去了給自己尋找退路、置身事外的餘裕。
——你是託雷索家族的艾德里安,但你也可以有「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憑自己的意志作出選擇。
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曾這麼說過。
說這些話時,那人正仰望著天穹,將眼底的失意換成夜空中的點點星輝。
他告訴他,兩全其美固然很難,其可能性依然存在。
艾德里安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回答不符合索菲婭的預期,無論是做作地自陳忠誠、說願為對方肝腦塗地,還是為了族長的虛名和鶴山莊園的族老們站到一起,她都不可能滿意,更何況這二者本就不是他想要選擇的道路。
既然她想要答案,那就給她一個答案。
一個既不會讓索菲婭感到不安,又不會叫他有愧於心的答案。
「我知道他們的打算,也知道您和叔父的想法……從一開始就知道。」艾德里安抬起頭,兩雙翠綠的眼睛在燭火掩映間相對。「我不會背叛託雷索家族,也願意為它付出一切,但我不認為自己能勝任族長這麼重要的職位,恐怕就連個傀儡也當不好。」
他直起身子,從自己說出的話語汲取正視索菲婭的勇氣:「況且,我已不想繼續受他們的擺布。留在瑪倫利加,等待叔父凱旋,直到一切塵埃落定——這不再是叔父和您的命令,而是我想做的『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這就是我的選擇。」
索菲婭定定地看著他,沉默許久,才如釋重負地撥出一口氣:「謝謝你,艾德里安。」
若是在平常,資歷尚淺的艾德里安很難區分她的言行出自真情還是假意。但此刻,艾德里安確信索菲婭說的是真心話——他們有著相同的眼睛,而在索菲婭的瞳孔中,他清晰地看到了另一個毫無陰霾的自己。
一眼望不到陸地的浩渺碧波間,信標號與女武神號正向南徐徐航行。海面似翻滾的藍綢,浪潮盛著日光與白沫,將天上水下的光景夾進同一個畫面。
甲板上,克洛伊正倚著船舷圍欄向下看,打著轉的魚群和常在莊園上空盤旋的鳥群有幾分神似。船的另一邊,幾名教警朝著太陽席地而跪,虔誠地閉著雙眼,向上攤開的雙手自然搭在膝上,作教團信徒的例行祈禱。
聚成一堆小聲聊天的傭兵無法融入這樣的儀式,但自打在古聖殿並肩戰鬥之後,他們逐漸對這群看似古板守舊的教警產生了不一樣的看法。
那是一種久違的尊重,使得自在慣的水手和傭兵不會在另一群人冥想時故意說笑打岔。
冰冷的洋流將把大船一路帶向南方。匆忙間踏上歸程的遠徵隊伍已經注意到,那場突如其來的雪降下之後,整個世界似乎都回到了冬天,又很快向著正常的時令恢復起來。
明明現在已經是春天了,天氣卻比來時還冷。
「薩繆爾改了主意,說先不回鶴山莊園了,讓我們直接往瑪倫利加趕。不過也好,和來時相比,趁著這股洋流,我們回程會走得快一些。」
克洛伊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