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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頁

明明同屬水的化身,雨和雪的表達方式卻大相逕庭。

無論是前一年的冬天還是打斷春季的寒潮,落在瑪倫利加的雪總是溫柔沉靜的。混在海風裡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走不出雷霆萬鈞的氣勢,卻把萬物通通裝進柔軟的棺槨,將清白與汙穢一同埋葬。

此時此刻,遮天蔽日的雨幕就像銀灣上空的烏雲驟然崩塌,以排山倒海之勢砸向大地,彷彿在發洩積累已久的怨氣,誓要將嵌在瑪倫利加磚縫裡的每一顆塵埃盡數洗去。

然而,無論雨有多大,那些被厭棄的罪惡也並未從此消失。

雨水匯成渾濁的溪流,挾著泥沙與汙物湧進瑪倫利加的地下暗渠,形成與珍珠河明暗相對的另一片河網。光鮮奢華了幾百年的城市之下,湍急的水流將它包裹的所有汙穢送入大海,以藏在眾人視野之外的方式保全瑪倫利加表面的潔淨。

因為這場雨,水面很快沒過了渠道兩旁供人行走的平臺,嘈雜的水聲和腳步聲在幽長的下水道迴蕩。空中劈下的驚雷已十分遙遠,就像高居雲端的神祇的夢囈。驟雨帶來陰冷的風,反而給下水道灌進了些許珍貴的新鮮空氣。

明明與地上的城市息息相關,下水道卻總顯得與世隔絕,骯髒陰森裡透出一種奇詭的安寧。

艾德里安和路易斯正逆著水流的方向,行走在這被磚頂和土層封鎖的黑暗之中。

即便是這樣的黑暗,就算沒有火把,憑著託雷索族人先天的感官優勢,艾德里安也能看到最微弱的光。

在地牢的一個月,路易斯同樣適應了光線稀缺的環境。有艾德里安的腳步聲當嚮導,他不需要擔心迷路。

只要繼續往西走,不多時,他們就能抵達位於瑪倫利加城郊的暗渠出口。出口開在一段荒廢的舊河道邊上,生鏽的鐵門早已被荒草掩蓋,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曾經危機四伏的下水道反而成了重獲自由的通衢。現在,這裡已經沒有無光者——整個世界都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怪物。

但只要踏進這長夜般的黑暗,路易斯和艾德里安還是會想起與它們作戰的情形。廢棄的礦井,倒掛在下水道磚頂的無光者,它們化成灰燼後留下的作為人類的遺物……

無光者消失了,這個概念及其存在很快就會被當成獵奇的傳聞,或是孩子們聽完睡前故事後可能遇到的夢魘。

可曾經獵殺無光者的人卻被自己的同類當作獵物,當作棋子,當作陰謀的犧牲品,這令艾德里安感到憂傷。

從行刑臺一路逃進下水道的途中,他和路易斯還沒有說過話,只是一前一後安靜地走著。在前面帶路的艾德里安已經摘掉了頭盔,濕漉漉的黑髮裡淌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將髮絲黏在他的臉頰和脖子上。

艾德里安一直不怎麼喜歡下雨。陰沉的天空壓得很低,光是看著就喘不過氣;受潮的木材長著黴,就算堆在柴房角落,也總顯出叫人提不起勁的頹靡。

現在,他又多了一個討厭雨天的理由。

路易斯就在他身邊,雖因牢獄之苦顯得憔悴,但至少四肢健全、行動自如,也逃離了行刑臺上的絞索。只要走出藏在荒草深處的暗門,就能掙脫瑪倫利加這個美麗而危險的牢籠。

「路易斯·科馬克」身上的罪名無法洗脫,但他仍有機會以新的名字獲得第二次生命。

可艾德里安還是感到害怕。

他害怕自己只是一廂情願,既沒改變路易斯的命運,也沒能讓路易斯重燃生存的意志。

他害怕自己是先開口告別的人,害怕一旦說出「再見」,就沒有底氣接下一句「後會有期」。

所以,艾德里安一直走得很快,用刻意壓平過的語氣交代事情:「我提前安排好了馬匹和行李,就在離下水道出口不遠的位置。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