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步。黃門郎不輕易增員,晉蘭亭曾經是例外,他這位大黃門退出翰林院擔任起居郎後,一位世族出身的小黃門耗費家族無數人情才得以遞升,騰空的小黃門位置仍舊空懸,讓朝廷裡那些個子嗣優秀的中樞權貴爭紅了臉,這不聽說吏部侍郎就跟輕車將軍在朝會出宮後差些動手打架,不過對於已是黃門郎的諸人來說,這些都是閒暇時的趣聞笑談,唯一笑不起來的也許就只有宋恪禮了,宋老夫子硬生生氣死,晚節不保,宋二夫子也不得不引咎辭去國子監右祭酒,閉門謝客,好不容易在跟左祭酒盧道林明爭暗鬥中贏取了一些,猛然間潰不成軍,皆成雲煙,至於宋家雛鳳倒尚未被波及,但在翰林院內也是搖搖欲墜,原先那些好似君子之交的知己都漸行漸近,比女子臉色還要善變。唯獨一個翰林院笑柄人物,原本跟宋恪禮僅是點頭之交,如今鳳凰落難不如雞,反倒是主動走近了幾分,今日便又拎了壺不優不劣的杏子燒來找宋恪禮切磋學問,離陽朝廷,唯獨翰林院可以白日飲酒,只要不耽誤公務,便是酣睡打鼾也不打緊,皇帝陛下前些年冬日一次毫無徵兆地登門,見著一位醉酒還夢話念詩的疏狂黃門郎,旁人驚嚇得噤若寒蟬,不料以勤政著稱的陛下只是笑著替那傢伙披上一件狐裘,對其餘黃門郎坦言“朕容不得自己懈怠,不得別部官員偷懶,唯獨容得下你們恃才傲物”,朝野上下傳為美談。
無事可做的宋恪禮正在埋頭閱讀一本翻了許多遍的《旦夕知錄》,那名據說五十多歲卻保養如不惑之年的老黃門笑著坐下,把酒壺擱在書案上。宋恪禮望著這個翰林院最不懂鑽營的老前輩,心中難免嘆息,談不上如何感激,只是有些無奈。天有不測風雲不假,可自己的家族竟然也會朝福暮禍,讓出生以後便順風順水的宋恪禮十分迷茫,前途晦暗難明,哪有心情喝酒。可這位年紀不小了的仁兄偏偏如此不識趣,隔三岔五就來找他喝酒,所幸也不如何說話。宋恪禮知道他口齒不清,字寫得倒是獨具一格,鈍而筋骨,跟父親那一手曾經風靡朝野的“官家宋體”截然相反,翰林院攤上苦差事,同僚都喜歡推託給此人,這個姓元名樸的古怪男人倒也好說話,來者不拒,傳言膝下無兒無女,也不像其餘黃門郎那般動輒給自己弄一大堆什麼“先生”“山人”的字號,宋恪禮進入翰林院以後,沒有見過他哪一次呼朋結伴去青樓買醉,也沒有人來這裡求他辦事,雖說君子不朋黨,可如元樸這樣孤寡得徹徹底底,鳳毛麟角。
約莫是自卑於口齒不清,一大把年紀仍是小黃門的元樸見宋恪禮不飲酒,繼續自顧自獨飲起來,宋恪禮實在是扛不住此人的作態,放下書籍,輕聲問道:“元黃門,恕我直言,你是想燒我宋家的冷灶?想著以後宋家死灰復燃,我好念你這段時日的親近?”
老黃門笑著搖搖頭。
換成別人,宋恪禮一定不會輕易相信,不知為何,見到此人,卻深信不疑了。於是宋恪禮愈發好奇,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何此時請我喝酒?”
訥於言的元樸提筆鋪紙,勾畫不重,絕不刻意追求入木三分,卻寫得急緩有度,寫完以後擱筆,調轉宣紙,宋恪禮瞧了一眼,“匹夫悍勇無禮則亂禁,書生悍勇無義則亂國。君子悍勇不在勝人,而在勝己。”
宋恪禮苦澀道:“你是說我軟弱?可我人微言輕,如何能夠力挽狂瀾?陛下龍顏大怒,我爹不僅閉門拒客,在家中都是閉口不言語,我又能如何?”
看上去不老其實挺年邁的老黃門又提起筆,轉回本就留白十之八九的宣紙,繼續寫下一句話。
“士有三不顧,齊家不顧修身,治國不顧齊家,平天下不顧治國。”
宋恪禮咀嚼一番,仍是搖頭道:“儒教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並非那熊掌魚翅不可兼得。”
元黃門一手按住宣紙旋轉,然後笑著在宣紙上寫下儒教二字,輕輕壓下筆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