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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眉高僧面露悲慼。
一錘敲爛琉璃心垢瓶,本該即身證佛,成就無上法身佛,可高僧卻知道,眼前僧人根本不是如此。西山之上一輪光輝反常明亮的驕陽,像是失去支撐,在僧人自行灌頂之後,迅速昏暗,斂去餘暉,急急墜山。
站立時兩根白眉及膝的僧人再抬頭望去,已不見一悟四十年的老僧蹤影。兩禪寺曾有頓悟一說,這一頓,可是有些久了。耳中僅是滿山誦經聲,老僧輕輕嘆息一聲。
鐵門關外一位老僧掠過荒漠掠過戈壁,一次停腳,是手指做刀,剮下手臂肉,餵養山壁縫隙之間的幼鷹,一次是在沙漠中蹲坐,看那蟲豸遊走。當原本身容垂垂將死的老僧來到夔門關外,好似年輕了十幾歲,在雄關之外站定,怔怔出神,眼神昏昏,只看那入關或是出塞羈旅之人的來去匆忙,一看就是幾天幾夜,當關塞甲士準備前去盤問幾句,老僧已經不知所蹤。西蜀北境多險山深澗,蜀道難於上青天,一位僧衣老者身形如鴻鵠,來去如御風,見高山越山巔,遇大河踩江面,一身枯木肌膚已經開始煥發光彩,如同冬木逢初春,可眼神愈發渾渾噩噩,袈裟飄蕩,下一步落腳處隨心所欲,偶遇縴夫在淺灘之上拉船,僧人出現在船尾,踩在冰凍刺骨的河水中,聽著蜀地漢子的號子,緩推大船二十里,然後一閃而逝,在深山老林中一掠幾十丈,砰一聲,老僧猛然停足,雙手捧住一隻被他撞殺的冬鳥,手心之上血肉模糊,老僧眼神迷茫,先是恍然醒悟,無聲悲慟,繼而又陷入迷茫,雙目無神,這一站就是足足半旬,期間有大雨滂沱壓頂,有雪上加霜侵透身骨,直到一日清晨,旭日東昇,然後驀然回首再往東行,這一路走過黃沙千里,路過金城湯池,千尋之溝和羊腸小徑後,終於踏足中原,又在小鎮及肩之牆下躲雨,觀撐傘行人步履,在高不過膝的溪畔看人搗衣,在月明星稀之下聽更夫敲更,在名城古都遇見路邊凍死骨,這一日,已是年衰僅如花甲之年的老僧在一處荒郊野嶺一座孤塋小冢邊,看到字跡斑駁的墓碑上一字,不知為何行萬里路看萬人,已是忘去自己是誰,所去又是何方,所見又是何人,偏偏在此時只記住了一個字,劉。
懵懵懂懂的老僧繼續東行,某天來到一座青山,風撼松林,聲如波濤。心神所致,飄上一棵古松,眺望遠望,聽聞松濤陣陣,足足一旬之後,才沙啞開口,“松濤。”
一個死死記住的劉字。加上此刻松濤如鼓。
老僧已經不老,貌似中年,四十不惑,對這位東行萬里忘卻前塵往事的爛陀山僧人來說,這一刻確實稱得上是不惑了,面露笑意,“劉松濤。”
江湖上很快知曉西域來了個年紀輕輕的瘋和尚,一路東遊,口中似唱非唱,似誦非誦,所過之處,忽而見人便不合心思便殺,忽而面授機宜傳佛法。
在一望無垠的平原之上,如同及冠歲數的年輕僧人高聲頌唱,御風而行,仍是那一首開始在中原大地上流傳開來的無用歌。
“天地無用,不入我眼。日月無用,不能同在。崑崙無用,不來就我。惻隱無用,道貌岸然。清淨無用,兩袖空空。大江無用,東去不返。風雪無用,不能飽暖。青草無用,一歲一枯。參禪無用,成甚麼佛……”
大搖大擺前行的年輕僧人突然停下腳步,舉目眺望,像是在看數百里之外的風光。
他捧腹大笑,哇哈哈一串大笑聲,頓時響徹天地間。
並未收斂笑意,身上破敗不堪的袈裟開始飄搖飛舞,身形所過之地,不見足跡,撕出一條溝壑,年輕僧人疾奔六百里,面壁破壁,入林折木,逢山躍山。
最終跟六百里外一位同是狂奔而至的白衣僧人轟然撞在一起。
方圓三里地面,瞬間凹陷出一個巨大圓坑。
一撞之後,年輕僧人竟是略作停頓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