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徐鳳年知道,師父對於這些因為自己而流離失所的流民,是懷有愧疚的,只是從未付諸於口,卻在付諸於了筆端。
死而無墳的師父的骨灰就撒在了邊境。
生有所養,老有所依,死有所葬。
這就是那個枯槁男人說的人生三大福。
在這塊土壤上顛沛流離的十數萬流民,似乎沒能享受到一樣。
撰寫了流民二十年曆史《知秋錄》的李義山,暮年自號水滸山鬼。
水滸,在野也。
水邊野鬼。
也許是因為在師父看來,他跟那個攜帶數千奴僕浩浩蕩蕩投身徐家的世家子趙長陵不一樣,跟那個以志在平天下的春秋陽才不一樣,他李義山從沒有走進過廟堂,從沒有跪過誰,歸根結底,他跟這些無家可歸無墳可祭的流民一樣,始終僅是聽潮湖邊的遊魂,清涼山上的野鬼。
徐鳳年向後仰去,閉上眼睛。躺在黃沙地上,雙手擱在後腦勺下。
吃了柳蒿師的紫雷,後邊又吃了麒麟真人袁青山的那隻包子。
有些飽啊。
第157章天高任鳥飛
龍王府差不多算是翻天覆地,可青蒼城倒是沒有如何大動干戈,對城內流民而言,也就是多了些幾百顆亮閃閃的光頭,訊息靈通一些的,知曉有一支八百人的騎隊星夜入城,戊守龍王府,這支精銳騎軍一律白馬白甲外帶佩刀攜弩,氣勢雄壯。北涼掌控青蒼已經是既定事實,既然沒有屠城,反而不斷有物資湧入城中,許多平日裡有價無市的稀罕物件,一夜之間就在青蒼雨後春筍扎堆冒頭,大多數流民也就順水推舟地得過且過,也不是沒有出城逃難的百姓,不過門禁寬鬆,沒有任何阻攔,過了些日子,這些有點家底的青蒼權貴默默冷眼旁觀,見城內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又悻悻然返回城中。青蒼除了城門擺鍋送粥,還在大街小巷張貼榜文告示,一個姓陳的北涼年輕士子暫任青蒼城牧,龍王府搖身一變,成了新州牧的官邸,北涼不再對青蒼禁運鹽鐵,而且城牧大人開始著手製定戶牒,聽說只要是透過審查的青蒼百姓,將被准許進入北涼道三州最富饒的陵州做生意,有心人都咂摸出了春雨潤物細無聲的感覺,自然是有人悲有人喜,不過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穿上龍袍的周浚臣反正是很欣喜,北涼王做事就是爽利,北涼都護褚祿山以及經略使李功德兩人手批的官文已經下達整個陵州,他若非還要幫著陳城牧收拾青蒼城的爛攤子,原本都可以拖家帶口趕赴陵州糧倉的黃楠郡擔任郡守,這個郡守可是實打實的肥缺,上任主官宋巖如今貴為陵州別駕,分明是一塊升官發財的風水寶地,周浚臣這棵牆頭草有點很好,只要不需要他賣命,之外給了他十分好處,他就能出十分力,半點不含糊,這半旬在城內給人生地不熟的陳城牧鞍前馬後,那叫一個任勞任怨鞠躬盡瘁,原本一個可以君王日日不早朝的土皇帝,這些日子裡就沒有睡過幾個飽覺,轉眼間成為後孃養的青蒼親兵既有怨氣也有驚懼,夾在新主和舊部兩頭中間的周浚臣,真是又當媒婆又當新婦,上火得滿嘴冒泡,不過儼然以郡守大人自居的周浚臣精氣神不錯,有了盼頭的人物,多半是如此,再短視眼淺,只要讓他看得見前途,就不怕累。
夜幕將落未落,趕在門禁之前,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一隊白馬輕騎的護送下,單獨走上破敗不堪的城北圍牆,看到束髮成武當黃庭道冠樣式的傢伙就蹲在城頭上,腰懸雙刀,遠眺北方,書生順著刀客的視線往北望去,北莽姑塞州,去年那場一邊倒的戰事,看似是北涼鐵騎出人意料的大獲全勝,可書生心知肚明,只是把北莽打痛了,遠遠沒有讓其傷筋動骨,總體上說是利弊參半,好處在於姑塞州被碾壓得千瘡百孔,烽燧和驛路十去八九,一時間很難讓大股騎軍揮師南下,壞處則是打醒了北莽,南朝幾位軍功顯赫的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