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善戰的武臣,有著經國濟世的文臣,這麼多朝廷重臣名卿,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足以讓北漢東越這樣的亡國延長國祚,卻在我一人之下,文武璀璨,薈萃一殿。故而我每年祭祀祖輩,問心無愧。現在我五十了,到了張家聖人所謂知天命的年歲了,不知為何,我二十年兢兢業業勤政,親眼看著朝政蔚然,到頭來有些不安,都說當皇帝都是奉天承運,可我總覺得知天命這個說法,有悖此言,改元祥符,也出於此,是我希冀著不要親手毀去二十年經營才好。”
從頭到尾,趙家天子就跟尋常百姓人家的當家男子,都是以我字自稱,而不是那個讓各朝各代所有亂世梟雄心神嚮往的朕字。
趙家天子伸出手,手心在冰涼高牆上抹過,突然笑道:“那年在元本溪的勸說下,擅自帶兵入宮,我走的就是腳下這條路,當時我其實很怕,心裡就一個念頭,成了,要頭一個跟你報喜,不成了,無非是你替我守孝。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個皇子,之所以想當皇帝,就是想著贏過徐驍,讓你不用去羨慕那姓吳的劍仙女子。男人嘛,誰不好面子?對於徐驍,我不否認私仇在先,國仇在後,當這個人屠年輕的時候就能跟先帝坐武英殿上喝酒聊天,醉倒到天明,我這個當兒子的,就只能站在遠處看著,羨慕著。我何嘗不想去戎馬邊疆鞭指北莽?可這件事,我的確做得不好,沒有北涼參與的幾場大戰,國庫耗竭,民怨沸騰,如果不是元本溪罵醒了我,別說篆兒當太子,我能不能當皇帝都兩說。說到這裡,我知道那姓吳的女子跟你是一樣的女子,你心底其實並不喜歡她,因為你們一樣有著很大的野心。篆兒太聰明瞭,什麼都知道,偏偏什麼都不說,聰明人喜歡鑽牛角尖,我還好,畢竟有元本溪這個口拙卻恍若神明附體的謀士,好似開了天眼,替我盯著太安城和整個天下,可是我的身子骨如何,你比誰都清楚,我走了,元本溪也走了以後,誰來壓制張顧二人?這次我極為欣賞的白衣僧人進京,他說他的新曆,可以保證趙室國祚多出八十年,但天下多八十年盛世太平,我趙家的代價巨大,我毫不猶豫拒絕了,我當時甚至不敢去看元本溪的眼睛。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放心張顧二人領銜的兩黨臣子,因為他們身後的趙右齡殷茂春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士,他們的視線,會不由自主更多擱在廟堂之外,這種苗頭,得有人去扼殺,以往許多不惜跟君王死磕的名臣,不過是以死明志,想著踩著皇帝的肩膀名垂青史,這些讀書人千年以來秉性難改的小肚雞腸,我都能容忍,甚至是縱容他們的放肆,但是殷茂春這些臣子,不太一樣,大概是有張鉅鹿做了事功極致的典範,他們一下子學聰明瞭,更圓滑,更知道如何去達成抱負,手段嫻熟,聲譽功名兩不誤,既不做君王的伶人,也不做動輒就要抬著棺材一頭撞死的愚忠之臣。離陽廟堂上這樣的棟樑,一兩根無妨,可根根如此,個個老奸巨猾,篆兒以後該如何應對?篆兒不像我,是滿身鮮血篡位登基的,那些鮮血,雖說早已被皇宮的雨水雪水掃去痕跡,可在張鉅鹿他們心裡,一直還在。但是篆兒在懂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會穿龍袍坐龍椅,他很能隱忍,這不假,但當皇帝,還是需要魄力的,篆兒現在誤入歧途,以為跟我對著幹,我滅佛,他就在江南道上迎送名僧,我要鐵腕滅西楚,他就要為天下蒼生請命,他覺得就是他這個太子殿下的魄力了,若是我趙家江山沒有內憂外患,沒有北莽沒有北涼,沒有張鉅鹿這些人,也就罷了,他有這份心思也不差,可當下不是時候啊。”
趙稚臉色蒼白。
趙家天子握起拳頭,輕輕砸在牆壁上,“篆兒看不到以後的朝堂,不是黨爭,而是更加複雜的局面了,是豪閥王孫跟寒士子弟的民心之爭,再不是一味圍繞著龍椅轉,元本溪說過,這就是大勢所趨,我以前不信,現在親眼所見,不得不信啊。元本溪還說,以往官場上那套已經登峰造極的攀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