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五年。江寧。
“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自謂酬王德,詎能復寇仇。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曹頎心中沒來由浮起當日的一幕,那日叔父曹寅大約是為試子侄文采之意,令其與堂兄曹顒、曹顏及兄長曹頔、弟弟曹頫一併為姽嫿將軍之典故各自賦詩一首,因堂兄曹顒本是木訥之人,兄長曹頔又是隻知世道應答、不慣於書本文字,而小弟曹頫年紀尚幼,只能作出“姽嫿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捐軀自報恆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這樣的淺薄之句,他略一尋思,就吟了出來,很是得叔父賞識誇讚,誰知二堂兄曹顏竟說“這個題目似不稱近體,須得古體,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之語,然後洋洋灑灑做了一大篇長歌。他心中萬分懊惱,長歌之體他亦得心應手,只是為合叔父吟詩之意而做五律,如今反被曹顏搶了先機。這且罷了,更難堪的是老太君竟先自發話,說他“舉止荒誕,尚需再習學幾年”,二嫂子李桐更是見縫插針對他輕蔑笑罵說:“老三就是這麼慌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高臺盤。”沒想到如今李桐已被休喪命,曹顏頂替曹頫之名繼任了江寧織造,當日之事,他雖不甚瞭解,這些年卻也猜出一二。而他如今已是茶房章京,再不必看曹家那些人的鄙薄嘴臉,真真造化弄人不淺!
“曹頎,這御筆褔字,賞了你吧!”曹頎正默默想著心事,忽聽雍正帝說道。他這才恍惚記起,自己正在雍正帝身邊伺候茶水,看著雍正帝與怡親王允祥正在案前揮毫撥墨,才不由得想起當日自己在江寧賦詩之事,聽到雍正帝的話音,急忙跪下叩頭道:“奴才謝萬歲隆恩!”
雍正帝今日心情分外愉快,年關將近,這州府奏報自雍正嗣位以來,與民休息、懲治貪官,如今國庫充盈、國泰民安,於是同著怡親王一起寫福字賜予臣下,因見曹頎在側,也一併賞賜了,一邊繼續沾了濃濃的墨汁揮毫,一邊笑著說:“起來吧!你自寧壽宮做茶房任職起,一向謹慎仔細,前日辦的人參老君眉,朕喝了尤其通體舒泰,這江南真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啊!”正說得高興間,沒想到一滴墨汁濺到了雍正帝穿著的石青緞褂,原本的一滴墨點,竟然轉眼間洇成了一團,雍正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說:“這褂子怎麼褪色這麼嚴重?哪裡進上來的東西?”
怡親王允祥在旁邊只得介面道:“如今江南四家織造只剩了江寧曹家這一家尚在辦差,其他都是新上任的,想來應該是江寧進的”,想了想急忙掩飾道:“大概也就這一件有點瑕疵吧。”
雍正帝一向心中容不得半點差池,且非常容易遷怒於人,見曹頎在旁,怒氣衝衝說:“曹家仗著先皇的情分也就罷了,如今竟仍是如此沒有分寸!這曹頫是過繼了給曹寅的,算來是你親兄弟吧?怎麼這麼混賬?”
曹頎見遷怒在自己身上,原本一腔怨恨無處發洩,如今更是管不得許多,衝口而出:“啟奏萬歲,這曹頫不是奴才親兄弟!他……他是前任織造曹寅的親生兒子曹顏!”
“這就不對了,曹寅死了他兒子曹顒繼任的織造,後來曹顒死時,朕記得是因為曹寅沒有親生兒子了才過繼了曹頫來接任,你怎竟然說曹頫是曹寅的兒子曹顏呢?”雍正帝立時聽出話裡有文章,急忙問道。自從登基以來,多少驚濤駭浪,都是從這有意無意的談話中洩露的,他如何能掉以輕心。
曹頎見雍正帝過問,鄭重地磕個頭,說:“奴才聽說,忠孝不能兩全,則盡忠,孝悌不能兼顧,則盡孝。如今此事是曹家最大秘密,奴才今日斗膽奏報,決不再欺瞞主子!”他轉頭見怡親王在暗暗使眼色令他閉嘴,他心中一橫,舊恨新怨全都湧上心頭,權當沒有看懂,繼續奏道:“當日先帝爺第六次巡幸江南住在江寧織造府時,因曹顏房內丫頭行刺不成服毒身亡,先帝爺命先廢太子審理,當時恰逢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