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生疲憊地坐在石塊上想,要是牛蛋不給他保守這個秘密怎麼辦。
他想了想,居然還頗有些接受,他甚至想叫公安局把他自己抓了。
這樣的事,是第三次,第一次是三年級他和皎皎遇到的那個男人,第二次是六年級畢業之後皎皎去北京大院的一次,他一個人透過陷阱艱難反殺。
這是第三次,這個男人有著同樣的口音和莫名其妙要殺他的動機。
今天天上沒有星星,月亮也被遮住,只泛著幽幽的光反在雲層上。
他想,我為什麼會經歷這一切呢?
七零年代的時候破四舊,破除封建迷信,但宋祈生在這方面卻有些迷信。
他真的認為有命這一說,他時常沉默地幻想他難產的媽把他一塊帶走,但是他的命就是這樣堅韌而晦暗。
如果這世界上一定有因果的話,那他這輩子過得這樣苦澀,不管他是個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這輩子總該贖完罪了吧。
菩薩啊,菩薩,保佑宋祈生沒有下輩子吧。
這世間太苦澀,而他宋祈生居然還是沒捨得死,他想到他還在皎皎同學錄的第一頁,他想到小時候吃的皎皎給的德士林。
那德士林是含百分之九十的黑巧,又苦又甜,他捨不得它化掉,含著那一點點的甜和很多很多苦澀。
巧克力是很有魅力的糖果,宋祈生願意為了一丁點甜蜜嚥下許多的苦澀。
反正宋祈生尤其善於忍耐。
他在天亮之前走回了縣裡的屠宰場,而牛蛋也找著了,說什麼在外邊玩草地上睡著了,被凍醒來就回家了。
一個兩個撒謊都不好好撒。
隔一天傳來隔壁紅星大隊的小姑娘失蹤了,姜立民抽一口煙,看著牛蛋,沒說話。
十二月底快一月份,天空飄飄搖搖下著小雪,而牛蛋說在外邊睡草皮上睡著了。
可是老薑家所有人都沒拆穿他,人均降智一樣地接受了他的謊言。
崔鶯她自己偷了戶口,牛蛋給了她兩百塊錢加一粒瓜子大小的金粒把她送到車站,送出了荷花大隊。
崔鶯說:“我會還給你的。”
牛蛋說,這個叫貸款,你很久很久以後再回來,回來得給我利息,我要兩倍的利息。
崔鶯一邊掉眼淚一邊說:“你是放高利貸的嗎?你不怕我永遠不回來了嗎?”
牛蛋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上車了。”
他追著車跑了一段,綠皮火車動起來的聲音很大,牛蛋吼道:“崔鶯,我不要你的利息了,崔鶯,你會回來嗎?”
火車的轟鳴聲音像怪物打哈欠,它自動遮蔽了牛蛋的吼聲,少年牛蛋在崔鶯的眼中變成了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一個小黑點。
牛蛋高中學習很自律,不再有小學時馬尾高高一甩的小班長和他說:“牛蛋,你又不做作業,我要告訴老師。”
牛蛋在發現自己有喜歡的姑娘的這一天,把自己喜歡的姑娘送出了自己的生活。
給她送了自己的喜歡和禮物——自由,以及掌握自己的命運。
牛蛋說不要崔鶯的利息了,可是皎皎每天都給牛蛋加一毛錢的利息。
牛蛋又急又氣:“皎皎,你是放高利貸的嗎?”
皎皎陰陽怪氣:“男子漢頂天立地。”
那是牛蛋借了皎皎錢出去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