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後,我就想當兵。我媽以死相逼,我知道她做得出來。自打高三那年她站在頂樓上時我就怕了,我很怕死。你說的對,我很慫的。我只會逃避,只會妥協。」
當梁春華用死亡這把刀抵著他的喉嚨時,他再很多次的妥協了。
此後往日的理想是他閉口不談的話題。
兩千八百公里的路是釋懷,也是掩蓋。
學醫這條白布掩蓋掉了那片布滿荊棘的過往,否則在他每一個想要回頭看的深夜裡,扎進肉裡的是尖銳的、名為不甘心的利刺。
他那一文不值的理想,再也賭不起一條人命。
祁碩仰著頭,一滴溫乎乎的淚從眼角順著灼熱的臉龐滑向耳骨,又很快變涼。
林琛心裡苦得已經說不出話了,不確定地問:「我們第一回見面,你覺得我會自殺是因為這個嗎?」
「是。」祁碩點頭。
在梁春華動不動就自殺的威脅下,在那匱乏且破敗的世界觀裡,對待生死禍福他格外敏感。
林琛的手握住祁碩的胳膊,鼻子有些酸脹,他來回撫摸著那些猙獰的傷疤,滿眼都是心疼,「傻不傻,用刀劃都還能好受點。」
祁碩將腦袋側歪,支撐在林琛胳膊上,「林琛,有時候,我真感覺我像個瘋子。」
林琛用下巴蹭了蹭他有些發燙的額頭,「會過去的。」
祁碩的酒量還是一如既往的差,不知道多少杯的白酒他的腦子開始昏沉起來。
他上身透著紅穿好衣服,東倒西歪地去了廚房。林琛跟在他身後護著,走一步都怕他摔著了。
祁碩跪在地上,低頭在櫥櫃裡掏了好久,抱出一個大鐵盒。他又搖搖晃晃地回了臥室,邊走邊用手抹走盒子上的一層薄灰。
臥室裡祁碩又翻了翻床下,費勁地找出一把小鑰匙,他晃了晃腦袋坐回床邊,撥出幾口熱氣,脖子上的青筋怒張開啟盒子。
「就這個。」祁碩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林琛。
已經邊角褪色的照片裡是一個小男孩一個老人站在麥田裡,身後是暖黃色的高山白雲。歲月在老人臉上留下的痕跡讓他看著更加慈眉善目,身旁的小男孩寸頭咧著嘴開心地笑著,不帶任何鋒芒。
「這是最後的合照,十二歲拍的。他臨車禍的那段日子,提前給我買好了房子,讓我結婚用。他說他要看著我考上一中,考上大學。」
祁碩哽咽著,眼淚像斷線珠子一樣砸在地板上。
「他說他這輩子都沒過一次生日,今年他要過一次生日。可就是……最後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而我在他生日前一週,我們因為一點小事吵架了,我都沒來得及給他道歉,也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他就走了。」話到這裡祁碩哭得泣不成聲。
那場車禍在一次次警醒著祁碩。
梁春華再怎麼過分,祁碩都不會和她爭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任性妄為帶來的後果。
哪怕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說不定某天滾幾圈蝴蝶效應後也可以成為壓死駱駝的一根稻草讓人無法翻身。
誰都承擔不起一場死亡。
「愧疚。真的很愧疚。」祁碩眼神死死盯著照片,拳頭攥緊,手背扭曲的青筋突起,指關節發出咔嚓聲。
他對過去的自己厭惡至極。
這四個數字是生日,也是忌日。
他的第一個生日,唯一一個忌日。
那些傷疤是祁碩對自己的懲罰,也是他對那場車禍唯一的釋懷。
釘子是窗臺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帶著鐵鏽的尖頭刺入面板,鮮血順著不規則的傷口汩汩流出,是灼烈的刺痛。
十三歲的少年以為自己做了很大的惡,只有用自身的疼痛才能洗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