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田的生活秘書搖搖頭。王半斤哪裡是體諒人的角色,二話不說就回老太爺房間搬棋盤棋子了,田秘書一臉無奈,王竹韻這一次並沒有阻攔女兒,老太爺聽到後微微一笑,繼續休憩。
在六十年代,老王家還是住在西山一帶的衚衕院落,那時候老太爺雖然位階已經足夠嚇人,但還不至於住在中南海,77年後,老太爺眾望所歸地復出後,組織上重新安排了新住處,起先老太爺聽說是四進的大院子,不肯搬,後來被已經搬到臨近位置的老戰友帶著逛了一圈,老太爺一看到那株罕見的老榕樹,立即就中意了,在老北京人眼中,哪家哪戶家裡要是有一棵榕樹,那都說是有大福氣的人家。榕樹是熱帶樹木,在一到冬天就動輒零下幾十度天寒地凍的北方,很難成活,老一輩都說是得有地氣兒暖著才行,而且榕樹四季常青,形同華蓋,看著就喜慶,一個偌大家族能夠如此,想必是每一個老人樂意說出口或者深埋心底的共同心願。寄託的福氣是一方面,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大夥兒心知肚明,老太爺對與臺灣遙遙相望的福建有濃重的特殊情感,而在福建省某地,老太爺就曾在一棵榕樹下跟一位老總指點江山過,一直在黨內高層引為美談,小輩們對此可能感觸不深,可能當天書聽一聽就一笑而過,但老太爺一輩的老古董們,可都上心得很。
王竹韻輕聲道:「爺爺,外頭冷,別多呆了,回屋吧。」
穿著暖和的老太爺瞪了一眼,沒好氣道:「什麼話,翻雪山那時候不冷?不照樣挺過來了,人吶,就得吃苦,吃苦不能光顧著享福,你看那些個一有機會就學會養尊處優的傢伙,誰能比我活得久?養生養氣,就是躲在屋子裡冷了吹暖氣熱了吹冷氣,一天到頭有人把我當金子做的菩薩去伺候著?要是都順著你們的意思來,我早就不是在躺椅上,而是棺材裡了!」
王竹韻苦笑,不敢再說。你要跟老太爺爭論講理,十次有十次會輸得心服口服,也就虎妞這種乾脆蠻不講理的,才討得到便宜。
王半斤搬來榧木棋墩,兩盒棋子,價位平平,並不驚世駭俗。棋子也比較嶄新,因為近些年老太爺畢竟歲數大了,不太適應長久的腦力活,加上他又是勝負心極強的人物,不喜歡輸棋,更憎惡別人放水讓棋,就下得極少,而老人的生活秘書田增是圍棋好手,一開始是討老爺子的喜,下了苦工夫大毅力去鑽研,後來雖然老太爺不怎麼碰圍棋,田增倒是落下了棋癮,棋力漸長,在圈內頗負盛名,可謂罕逢敵手。趙甲第被趕鴨子上架,也就不再客氣,開啟棋盒後,本就直挺的腰板下意識愈發筆直坐如鐘,秘書田增低著頭,眼角餘光瞥見趙甲第的姿態,嘴角勾起,笑意淡然,顯然,他並不真的以為眼前年輕人是勁敵,這位秘書的自信底氣,是無數盤勝利堆積出來的,而非一味眼高於頂的盲目自負。洪家丫頭那位「洪官子」,天賦驚艷,加上有頂尖國手培養,與他對弈,一樣是勝負五五分。
雖然胸有成竹,田增還是沒情商低下到要說出讓子的話。他猜黑先行,開局中庸,並不咄咄逼人,這很符合他多年磨礪打熬出來的處世作風,內斂而深沉,講究一個細水長流方能滴水穿石,古語說字由心生棋風如做人是很中肯點題的。而趙甲第的落子也無凌人氣魄,如出一轍的中規中矩,棋至中盤,田增還能保持雲淡風輕的心境,只是對這個年輕對手的棋力評價提高了一個臺階,起碼並非尋常的業餘玩家,是個相當不錯的對手。王竹韻不懂圍棋,是門外漢,王半斤稍微好點,小時候天天被老太爺逮著下圍棋,下得臭,但眼力還是有的,似乎對溫吞的棋局有所不滿,明目張膽狠狠掐了一把趙甲第,趙甲第紋絲不動。
身體還算健朗的老太爺緩緩坐起身,眯著眼睛,觀察戰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做到了觀棋不語。
當趙甲第餘光看到王竹韻搬椅子坐在老太爺身邊,拈了拈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