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烽道:“錯了,殺人前得準備一柄鏟子,一包石灰。”黃寺卿茫然道:“鏟子?那是做什麼的?”岑焱行了上來,朝黃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殺一個像您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個這麼大的坑……”說著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屍首扔入之後,還得灑上一層這麼厚的石灰,否則不出十日,便會鬧出瘟疫。”張三輔皺眉道:“怎麼?不能用燒的麼?”
高炯冷冷地道:“張大人,你曉得要把你燒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張三輔大怒道:“放肆!本官怎會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徑道:“要燒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還是燒水。倘若燒的是屍首,火頭還得全旺,否則只會焦臭,卻燒不成灰。”
牟四輔捋須微笑:“原來殺人還有這些學問,你們放心吧,本官一聲令下,你們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鐵鏟,一日內便能備妥……”正說得高興間,忽聽一人道:“牟大人,你以為咱們要殺的是多少人?五個、十個、百個、千個?”
眾人回首望去,卻是馬人傑來了,他環顧群臣,靜靜地道:“請恕本官直說吧。你們要殺的是千千萬萬的活人。不分男女、不問老少、格殺勿論,請問你們,世上有誰狠得下這個心?”
殺人最要緊的,既非鋼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沒有劊子手,誰也殺不了人。
一片寂靜間,眾大人面面相覷,眨了眨眼。忽聽劈劈啪啪之聲響起,黃寺卿又撥起了算盤,道:“設若燒一具屍首用五十斤柴,燒一千兩百四十一萬具屍首,得用六億七千八百萬……”正算間,一旁兒子又來吵鬧:“爹!我不要留在寺裡,我要下山去玩!”陳二輔笑道:“這不是小元麼?都長這麼大了?還認得我是誰啊?”
世間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兩隻臉頰紅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彌勒佛,眼見陳大人發起了紅包,少年也是笑逐顏開,便稱謝接下,可憐馬人傑說了半天,卻如對牛彈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來,勸道:“定遠老弟,非是我等鐵石心腸,實在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萬正統軍召回來……”
正說間,卻見伍定遠離座起身,道:“何大人,請你去調別人的兵馬,伍某的弟兄不幹這種事。”何大人皺眉道:“為什麼?”伍定遠道:“他們將來還要做人。”
張三輔拂然道:“怎麼?保家衛國,那就見不得人了?”伍定遠背向眾人,竭力壓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曉……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道:“什麼色?難不成是綠的麼?”一片笑聲中,官袍一緊,腳跟竟離了地,只見伍定遠垂首虎望,雙眼滿布血絲,喘息道:“跟我說……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駭然道:“紅……紅的……”
“是……殺過人之後,你眼裡見到的東西,全是紅的……”倏忽之間,伍定遠探出冰冷鐵手,握住那少年的頭顱,嘶啞地道:“等你殺了這般年紀的孩子後,那就不只眼珠紅了……連心都紅了……眼前一切盡皆染血,一輩子也變不回來……等你滅人滿門之後……”
那少年怕了起來,一時大聲哭叫,只想掙脫伍定遠的鐵掌,黃寺卿慌道:“爵爺,您這是做什麼?快放開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來了,忙道:“都督、快鬆手了。”
眾人急急來勸,伍定遠卻是不知不覺,只聽他低聲喘氣:“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還望能解甲歸田、養兒育女,重新做個平凡百姓,你們誰想逼他們做劊子手……”
反手一掌,重重朝羅漢像拍去,厲聲道:“伍某立時殺了他!”砰地一聲,降龍尊者像斷成了兩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飛了出去,滿場官眷見了,頓時高聲尖叫起來,黃寺卿嚇得魂飛天外,連拖帶帶搶地奪回了兒子,伍定遠卻還餘怒未消,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又朝伏虎尊者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