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墜崖,各種危險困難的想法從未在你的腦海悉數撤離過,可這一切似乎都不足以超過讓你無法往前推進的懼怕,你怕錯過前方的什麼。
有時你會因緊張而感到即將窒息,但命運彷彿總拖著你的步伐往前進逼。多年來,你的心中始終有個“他”反覆不斷擠迫著你,你被他無止無懈的腳步急急追趕,你在他的陰影裡迷惘地想尋找一種突圍的姿態,堅決的聲音,可你成長的速度竟遠遠地不如“他”。你來,無非是想從他時而轉強或漸淡的變化陰影裡,尋索一個逸出的機會。
你想解釋這些想法給她們聽,卻又覺得多餘。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你沒有信仰,沒有確切的形象與實證的召喚。所以你伸起食指,指向頭頂上灰濛濛的天色說,怕,沒關係,走,阿彌陀佛保佑(你故意落掌拍胸膛作保證)。她們笑開懷了,或許以為你也是個拜佛朝聖的人,才如此虔誠發苦騎車遠行。
“啊,你睡哪?”女孩又問。你說招待所,兵站,道班啊,不然搭帳篷睡睡袋(你指向單車後座的馱包囊袋),三人不時發出連連驚歎的聲音。靜默片刻,她們自己交談著,眼光偶爾盤桓在你的身上,透露著某些無以名狀的憐惜之情。女孩轉頭問你:“吃不吃肉?”你略有遲疑(因為前些天食物中毒的身體尚未恢復),但還來不及拒絕,就見她拿出肥滋滋的臘肉,刀切下一塊巴掌大的給你。她們三人則節省分食一塊只有你分量不到一半的大小。你瞭解自己已被她們視為貴客了,只好乖乖就範去領受這份不太適宜的恩寵。
女孩似乎若有所思地望著你吃,表情忽而轉為肅穆,她要你自此以後都別再輕易接受這裡的人的給食。你不解地問,她斷斷續續地說:“住林芝的門巴人和若巴人,為了將他人身上的命和財氣轉到自己身上,會在給他們的食物裡下一種很厲害的毒素,你亂吃了會死的啊。”你聽來這雖是個未曾考究過的傳說,但見女孩嚴正的語氣:“連我們都不敢吃,怕死了。”你不免也開始調高了自己的防衛機制。
午飯結束後,女孩的媽媽興沖沖邀你與她們一同前往拉薩。你一時連婉轉的回拒都開不了口。幸好女孩即時解救了你,可她媽媽臉上的表情顯然是落寞的。臨行前,你想為這些朝聖者做點什麼,便挪出防雨和露宿的裝備,加上些許乾糧,想回報給這些請你用餐的朝聖者。她們卻斷然拒絕,堅持說這些東西對你比對她們更重要,你就不再推諉了。另外提議為她們拍照。
你把那數碼相機的液晶板面開啟給她們看,女孩驚奇地叫著。你對女孩說要把拍攝她們的相片都寄給她,她媽媽聽了瞬時從失望的情緒裡醒轉,溜出一句藏語,女孩靦腆的表情轉述了媽媽的話:“媽媽說,好爽喔!真有那麼好的事嗎?”你直直點頭,終於感到略微的寬心。
你們各自打包完行裝,女孩跑上前來遞給你一疊厚厚的五彩風馬紙片,要你之後騎過山頂時,就把它們順風拋起。“藍色是天空,白色是雲朵,紅為火,綠為水,黃色就是我們踩的土地。”她滿懷信心的語氣,“當紙片飄飛到天空時,上天將會聽見你的願望了。”這次相遇,你不僅得到她們善意的對待,更體會到一份自己過往所欠缺的執一的勇氣與決心。
你跨上座車後,不敢回頭地朝谷地深處的方向騎去,腦海裡不停閃現著這塊領域中可能的“生命風景”。緊密的沉默籠罩著你,路況愈是接近縱谷深處,愈是難騎,但你騎行的速度與力道,卻隨著陽光逐漸西沉,更而加快加重。
谷地的氤氳靜靜附著在你的外衣上,逐漸聚成一顆顆細小透明的水珠,迎面的微風一撫耳便遭深野的林叢縱身攔截,灰暗的光影散碎了一地,水珠與汗粒消融彼此後,輕擊著單車滑過的泥石土道,彷佛就像朝聖者的額頭,叩——叩——叩的聲音,前仆後繼持續著,輪迴永遠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