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二年,江南道,辰州。
已是初春時分,草木新綠、春寒料峭。將近午時,官道上路靜人稀,兩騎快馬一路疾馳而來,馬上正是張矩和牛二。前面不遠處便是沅陵縣城郭,張矩遠遠望見城門前候立著三人,為首之人身穿深綠官服,想來定是辰州長史梅昌述。
張矩和牛二在城門前緩緩停下,剛一下馬,梅昌述便迎上前來,笑著道:“尊下可是張使君?”
張矩取出敕牒和告身,遞給梅昌述,道:“在下張矩。”
梅昌述驗看之後,將告身雙手奉還,恭敬施禮道:“在下辰州長史梅昌述,率辰州僚屬恭迎張使君。”
緋雲閣謀反案剛過去旬月,張矩的告身已送到刪丹,這次右遷多少有些出乎張矩意料,他本以為自己會回到六部九寺任職,沒想到竟會來辰州任刺史,張矩心頭隱隱有些疑慮。
梅昌述為張矩引見同來的錄事參軍謝彪和司戶參軍聞冶,然後引著張矩進了城郭,往刺史府行去。張矩一路上留心觀瞧沅陵民風故俗,快到州府時,張矩問道:“吳使君可在府中?”
梅昌述略遲疑,道:“吳使君……已病故。”
張矩猛地一驚:“病故?何時的事?”
“旬月之前,我等已上表朝廷。”梅昌述小心道:“吳刺史乃杭州錢塘人氏,病故時已臨近元日,家眷急於返鄉安葬,故頭七之後便將其屍身送回了錢塘。”
還沒到任,上任刺史就已經身故,真有這麼巧?張矩感到心頭的疑慮更深,看來此次辰州之任註定不會是一帆風順。
張矩到任之後,和在刪丹時一樣,仔細翻閱了辰州的籍帳、簿錄和案卷。張矩在刪丹任上時嚴整法度、查沒逾制佔田等事,辰州州縣各屬官皆已有所耳聞,不免都有些心虛。其實,與甘州不同,辰州與夷相接、蠻漢混居,西周時古濮人徙居沅水,至漢時始稱“五溪蠻”。五溪群蠻叛服無常,東漢建武年間,五溪蠻曾攻破漵浦,武陵郡治被迫東移,朝廷遣威武將軍劉尚、謁者李嵩、中山太守馬成、伏波將軍馬援等先後擊之,皆不能克,故治理辰州不能以查沒逾制佔田而得民心,應撫慰漢蠻各族,使得五溪之地多習王化、百姓歸心。
這日申時,天色漸暗,張矩翻閱卷宗已兩個時辰,覺得肩頸僵直,便起身四下走動、舒展筋骨,不覺間走到了前任吳刺史的臥房。自吳刺史病故之後,他的臥房一直空著,張矩一時興起,推門進屋觀瞧。屋裡陳設精雅,卻處處透著莫名的孤冷,這時天已黃昏,屋裡沒有點燈,只有些許微光透進窗紙,愈發顯得幽寂。
張矩環步四周,見花梨木的書架上有卷木簡,現今已少有人還用簡牘,張矩取下木簡略展開一看,竟是楷書的《道德真經》,墨書兼具虞世南之典雅和歐陽詢之剛勁,頗有褚遂良楷書之骨韻。張矩很久沒有見到如此清朗秀勁的楷書,忍不住放到書案上,點起燭臺,細細觀賞。細看之下,又發現整卷中有九個字,字跡稍嫌工整,不像是同一人所書。張矩覺得好奇,伸手觸及其中一個字,手指所觸光滑冷硬、不似木質,再摸摸其餘墨字,感覺亦大有不同。
張矩心裡頓生疑竇,手指摸過其中五個字,木簡上突然射出數道光。張矩嚇了一跳,忙退開兩步,卻見那光並未照遠,而是浮於木簡之上,如縹緲仙境,山川溪流、臺觀城堞、栩栩如生、如夢如幻。張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雙眼,圍著桌案繞看一週,見木簡再無異象,試著走近兩步細觀。
那木簡仙境近看山有色、水潺潺,活靈活現,張矩仔細辨看,浮光所現並非仙境,就是辰州輿圖。這些日子,他走了大半個辰州,對辰州山形水勢也算熟悉,那浮光中的雄、樠、辰、酉、武五溪,水流急緩與他所見一般無二,就連他昨日歇腳的那方大石也都纖毫不差,更別說山巒城郭、宅院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