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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史記伯夷列傳

《史記·伯夷列傳》全文 :

夫學者載籍極博,尤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嶽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餘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餘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餘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採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餘甚惑焉,倘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譯文:

世上記載各種史事的書籍極為廣博,但還要從“六藝”(即《詩》《書》《禮》《樂》《易》《春秋》)裡去考察核實。《詩》《書》雖有缺失,不過虞、夏時期的文字記載還是能夠知曉的。堯將要退位的時候,把天下讓給虞舜,舜和禹在交接的時候,四方諸侯之長以及州牧們都來推薦,於是讓他們先處在職位上進行試用,主持政務幾十年,功績已經顯現出來了,然後才把政權交給他們。這表明天下是極其貴重的寶器,帝王是極為重要的統緒,傳承天下是如此的慎重和艱難啊。

可是有的說法卻說:“堯曾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不接受,還認為這是恥辱,逃走隱居起來了。到了夏朝的時候,又有卞隨、務光這樣的人。”這又該怎麼解釋呢?太史公說:我登上箕山,那山上據說有許由的墳墓呢。孔子依次論列古代的仁人、聖人、賢人,像吳太伯、伯夷這些人都講述得很詳細了。我所聽到的許由、務光,他們的義行是很高尚的,可是在孔子的著述裡有關他們的文辭卻一點也看不到,這是為什麼呢?

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以往的仇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