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村裡頭蕭條,鎮上也好不到哪去。
涼州本就沒有江南富庶,也沒有戰亂後關內的殷實家底。如今失去了河西走廊,斷了與西域的聯絡,手工業頹廢,商業也遭受暴擊。少有幾間開門的鋪子,不是賣饃的就是賣面的。
連賣肉的都沒了。
站在一間面鋪前,趙正摸了摸口袋裡的幾文銅錢,舔了舔嘴唇,要了一碗水。
那是趙金玉給他的盤纏,怕他餓著。
但趙正捨不得花。
“怎麼不進去吃碗麵耆老可不管飯!”劉懷東拴馬回來,拉著趙正在面鋪裡坐了下來,“來兩碗麵!”
“要雞蛋嗎”掌櫃的看了兩人一眼,“或者,要點肉絲嗎”
“你這有啥肉呢”趙正問,“羊肉”
“羊肉倒沒有,貴。”掌櫃的說:“有豬肉。”
“吃啥肉呢!”劉懷東“嗤”了一聲,“豬肉有甚吃的,騷得慌。要兩碗光面,你快些,餓了!”
趙正摸出三文錢,被劉懷東制止了,“別動,我來。”
趙正也不拒絕,你來就你來吧。
“嗯——”劉懷東清了清嗓子,一邊喝水一邊說:“你知道耆老找我們有啥事吧”
趙正點頭:“略知一二。說是婚嫁詔的事。”
“不光這個。”劉懷東有些興奮,小聲道:“要減稅了!”
“減稅”趙正一聽,這好事啊!沒想到苦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盼來曙光了。
按理說戰後是恢復生產的最佳時機,哪朝哪代打完仗都會多少有個減免稅賦的政策。但大唐這仗打得有些窩囊,從景中年到興慶年,賠款就賠了三年。今年剛好賠完,於是朝廷就頒了個新稅令。
劉懷東道:“聽耆老門口的小廝說的。對了,一會進去,你看我眼色行事!”
“怎麼說”趙正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劉叔你想做什麼”
劉懷東也不點破,說道:“我一會說什麼,你就順著我說什麼,我還能坑了你不成”
趙正點點頭,論說話,他的確說不出什麼,論做人,他也比劉懷東要差許多。雖然他不喜歡劉懷東那說話的架勢,但畢竟這老叔人情練達,懂得臉色。
兩人草草地吃完麵,見時辰不早了,便收拾收拾去了鎮廳。
大唐秉行皇權不下縣的原則,鄉鎮領導其實沒有正式官名,如果非要說有,那也和趙正一般,是個里正。但一般鄉鎮的里正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者,所以叫耆老。
和趙正這樣的泥腿子比起來,耆老是真正的地主,場面還是有的,他有專門督稅管理人口的戶長,有專職記錄記賬的文書。
門口還有兩個丁差,不過那是自己聘的。
趙正提著民冊,報了名號,丁差沒難為,便放行了。兩人信步走到正廳,卻見廳堂裡早就等了許多人,趙正在人群裡找到了周集的週二和,他仍舊穿著那條讓趙正印象深刻的粗大棉褲。
“周叔……”趙正打了個招呼,週二和看了一眼劉懷東,低聲對趙正說道:“昨日你跟我說的疏浚水渠的事,我可能無能為力了……”
趙正看著他,週二和接著道:“你走之後我就去查了查各家的情況,除了女子,能跑的都跑了,特別是男娃,一個都沒了。”
“這年頭能跑哪去”
“聽說是去縣城要飯了。”週二和道:“縣城裡派粥,有賑濟……誒,元良,你們村有沒有人家餓得撐不住的,去縣城興許能活下來。”
趙正抬頭望天花板,縣城啊,餓著肚子走過去,怕是得死在半路上。
太遠了。
正說著話,劉懷東拉了拉趙正的衣角,趙正回頭,卻見廳側右門進來個老者,一頭銀髮,身形枯槁,兩眼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