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孟開平立時怔住了,好半晌沒回過神。
男人半直起身,在一片昏暗中沉吟良久。他看不清師杭的面容,卻仍側首緊盯著她。
“你……當真……”
師杭知曉他想說什麼,因而並未多作解釋,只反問道:“將軍不便應允嗎?”
她問得小心,他卻愧疚萬分。孟開平當然想應允,這是樁令他日思夜盼的事。此刻,濃烈的歡喜與繾綣的情意幾乎要漫出他胸懷,可孟開平還是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緒道:“筠娘,你莫要怨我,只是現下還不是時候。”
師杭心中一鬆。
“你驟然提及,我實不知該如何同你開口。”這廂,孟開平還顧慮重重,生怕她聽了不悅:“行房時,我從不敢弄在裡頭,正是擔心你在這關口有孕。興安城內百廢待興,應天城內又無依靠,我若帶兵出征,你可怎麼辦呢?我不能只顧自己。”
……孟開平。
你怎會如此想。
你何必替我想。
聞言,師杭依舊默不作聲,眸中似是一片失望之色。孟開平怕她不甚明瞭,乾脆將自己的打算一股腦說與她聽:“你現下年歲還小,自己還是個娃娃呢,我想的是再過兩年——過兩年,待令宜成婚後,齊聞道多半要調回應天去。屆時,你便隨他們一道回返。沉家嫂子和胡家嫂子都是可靠的,有容夫人在,旁人也不敢為難你。只要我得空,便常回應天述職,咱們不會分離太久。”
“從前我總覺著,沒有爹孃兄弟,亦不必受制於人。可現在我有了你,只盼能為你想得更周全些。”孟開平輕嘆,又繼續解釋道:“局勢未定,即便有了孩子,我也怕對他不住。筠娘,你能明白嗎?”
當然明白。
師杭心想,只怕沒人比自己更明白了。
城破了,她身為師伯彥之女當日便該了結性命。只因著爹孃的籌謀、她的懦弱、命數的捉弄,諸般成全利用,才教她苟活到了今日。
可兜兜轉轉,眼前困局豈非與當初如出一轍?倘若她與孟開平有了孩子,叛軍敗了,孟開平定然難逃性命,而她和孩子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自裁。如此,她不僅要試著再一次了結自己,還要連帶著虧欠一條無辜的、與她血脈相連的性命。何其殘忍,何其不公。
孟開平,多謝你為我顧及許多。
但我們永遠不會有孩子的。
這句話哽在師杭喉間,想說卻不能說。她既盼著有朝一日遠走高飛,又需要男人的真心來庇佑她此刻安穩。不擇手段地活下去,虛偽做作地籌謀算計,這些都是師杭從前最厭惡唾棄的。而她恰已成為了這樣的人,日日做著這樣的事。
所幸午夜夢迴之際,想到去了的爹孃,再想到生死未卜的阿弟和綠玉,師杭總會掙扎著堅定心中所求。
孟開平是個淺薄沒學識的,他雖不十分想要孩子,但也不會把事情做絕。師杭估量著,為免萬一,還是由她來絕此後患才好。
“柴媼走前曾叮囑我,調理身子是要緊事。”少女略帶愁容道:“每逢月信,腹中常絞痛難忍。說起日數,時而二十日,時而四十日,也總算不準……原先在府裡請過些大夫開藥,如今已許久未吃了。”
孟開平將她肩上的棉被掩好,攬入懷中道:“莫怕,只不過是請郎中的小事,明日我便從軍中叫兩個人來診脈。”
聞言,師杭卻搖搖頭道:“醫術道廣,各有所長,不知可有專擅千金一科的大夫?”
“軍中都是男子,哪裡有……”孟開平一時想不起,正準備打發人去城裡另尋,可巧心念一轉,還真教他記起個人物來:“嘿,倒真有個現成的!”
旋即,他興沖沖拉著師杭,獻寶似地說道:”前幾日袁復同我回稟,提起軍中有位郎中總嚷嚷著要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