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覓握著黑鐵獄欄的手一動不動。
不可見的顫抖卻直達心底。
“阿爹。”
緊擰的柳眉下,那雙眼睛一如往常的空茫。
而在空茫深處,是桑覓無從控制的惶恐。
此時此刻的她害怕極了,害怕桑大人看見桑紫玉那腐朽的屍身,再也不會用如今這般語氣同她說話,害怕阿孃和阿姐,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桑覓不想做怪物,她想做一條小貓。
對小貓來說,只要懶懶地趴著就好了。
桑大人他們,誰也不會嫌棄小貓。
時不時的,便會伸手去摸小貓的腦袋。
但她不是慵懶的小貓,她是兇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這個傻丫頭,和盈兒不一樣,和紫玉也不同,盈兒她心靈手巧,會女紅之後,每逢冬日,便給我和你娘做一大把貼身之物,紫玉學著她的樣子,也跟著她做一些,你哪裡會這些?只曉得擺弄你的花花草草,出嫁之後,自是什麼都不能給我和你娘留下,可我自己養大的女兒,又何嘗不知你本心?你這丫頭,從小到大,一直都被嫌棄,但你不會怪任何人……”
桑明容與桑覓隔著獄欄,望著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兒,一時間感觸良多。
女兒再傻,也願意為了他,不惜頂罪入獄。
諸多往事,在不緊不慢的敘述中,湧上心頭。
桑覓的性子,不知其本性的,難免嫌棄她駑鈍,就連自小一起長大的紫玉,也不愛同她玩耍,若無長輩在場,紫玉還會對她口出惡言。
紫玉誆騙她下水去池塘裡撈絨球……
讓她爬上樹去撿掛上枝頭的風箏……
傻覓兒總是乖乖聽話。
不慎從樹上摔了下來,也不會氣惱。
這些事情多了,桑明容終歸是能瞧見幾回的。
傻覓兒不明白,她是嫡出,自有母親為她做主,然而她從來都不會向父母告狀,她眼裡只有她的甜糕和酥餅,新送上府的錦緞、首飾,也懶得瞧上一眼,只顧著抱著酥餅盒子啃得滿地碎屑。
說她傻乎乎,她又總能念著別人的好。
對府上尊她護她的下人,多寬仁以待。
桑明容看著她長大,這些事,如何不懂呢?
回憶往昔,老父親的眼眶,不禁又溼潤了起來:“爹知道,你是會受欺負的性子,養個老女倒也無妨,奈何能為不濟,身處朝堂,多有身不由己,如今你嫁作人婦,說不定哪一天,便要將爹孃拋在腦後,怪只怪,你爹我人微言輕,無力相護……”
桑覓呆呆地望著桑明容,略顯無措:“可是……阿爹,如果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呢……”
桑明容聽到這番話,挪開視線,語調有些哆嗦:“你、你這丫頭,是有些古怪不尋常,不過爹明白的,你是一片良善之心……”
桑覓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了。
罷了,事已至此。
反正,桑紫玉馬上就要被挖出來了。
她再也,做不得桑大人的女兒。
……
獄欄一旁,靜候良久的謝擇弈始終一聲不吭。
他悶悶地往後靠了靠,倚在冰涼的獄欄上。
頭一次覺得,刑部侍郎桑大人廢話連篇。
怎麼還沒說完?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
彷彿又過去了千八百年,桑明容才想起,讓默默揩眼淚的碧珠去準備膳食和被褥,領人送進來。
一番交代後,桑明容才準備回府,令家中女眷安心。
他們相繼離去,外頭的女獄吏,回來帶上了一道鐵門。
終於,漆黑的監牢一畝三分地前,只剩下了謝擇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