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似乎不聽使喚地向無樑鎮方向駛去,不知不覺間已經偏離了回隗鎮的方向,田之魚的心哭了,這是怎麼了,最近老是做同樣的夢,夢見自己光著身子,躺在老家的床上,娘給穿了衣裳,又說去上學了,還說要考什麼大學。有兩次是喝多了,順著公路往無樑鎮方向走,莫紅秀好不容易才給攆上,把完全沒有了記憶的自己接回家。今天沒有喝酒啊,怎麼又不自覺地走錯路了啊。回家?是該回家了,可結實哥那事沒有辦好,回家不知道咋跟娘說,還有李悲城那事兒,村裡人肯定會問的,更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些都是親人,可不能象對待剛才那兩個記者一樣啊。
田之魚想著的時候,車子已經掉頭轉向了留村方向,正中午時分,太陽的光線照得大地如同變了個樣兒,處處長出細細的絨毛來,空氣裡透露出一股泥土的腐臭,秋後的原野如同被剖開了肚腹,深淺不一的犁痕劃開大地的胸膛,裸露的黃土經受著風霜,如同等待死亡的老人,享受著返光回照。
田之魚的車子似乎還是無意識地信馬由韁般走著,竟然漂浮到了留村,其實,哪裡還有什麼留村,連那座老寨牆門垌也早已被拆除了,田之魚的車子小心地駛過瓦礫散落的街道,遠遠地看見那兩棵早已枯乾的石榴樹,葉子凋零殆盡,樹枝焦枯,只有幾個黑得生鏽的石榴還頑強而腐敗地掛在枝頭。
劉雪飛家的院子早已不存在了,一片狼藉的碎磚爛瓦和別處並無二樣,青磚小瓦也早已走完了它的歲月,被無情的拋棄著,田之魚慢慢地走在瓦礫場中,努力地尋找著,可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你是雪飛的男人嗎?”猛然,有一個聲音輕聲地問道,田之魚回過頭來,刺眼的陽光裡,有一個慈祥的老者,眉毛鬍鬚都是白的,嘴角長了一個豆粒大小的黑痣,上邊長著幾根扎眼的白毛,穿著極少見的中山裝,口袋裡彆著自來水筆,手裡提著個破帆布包,上邊印著某某紀念字樣,好像是拾荒的。
田之魚搖了搖頭。那老者似乎有些失望,說道:“那,你再找什麼,這兒什麼都沒有。”
田之魚仍然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那老者笑了,說道:“你不是雪飛他男人,你來這兒幹啥?年輕人,我剛剛撿了塊東西,送給你吧。”
田之魚還想推辭,可老者已經從他的帆布袋子裡掏出一樣東西來,不大,也就是一塊磚那麼大,雕刻出和隗鎮老墳窩出土的汪汪隊一樣坐姿的狗狗來,惟妙惟肖的,甚是可愛,而且雙手中還抱一柄小石斧,下邊還有底座,上邊還刻有三個古字,是古字而不是圖畫,那字,是田之魚從來沒有見過的,底座的另三面,卻是梅花狀的結繩印記了,田之魚驚呆了,不僅僅是自己連一個連字也不認識,更驚呆於這種磚雕上邊還有古人結繩記事的印記,這兩樣,他都不懂。
“請問,老先生,這三個字咋讀啊?”田之魚覺得,那老者不簡單,他肯定知道這三個字是什麼,或者代表什麼。
“年輕人,你認為它該是什麼,它就是什麼,送給你了,我放著也沒有用,雖然你也不認識,但總會有認識的時候的。”老者說著,向太陽光線裡走去,嘴裡唸叨著:“嘿,他不是雪飛的男人,他咋就不是雪飛的男人呢?”
田之魚一眨眼,那老者已經消失在太陽毛絨絨的光線裡,周邊一個人也沒有,田之魚看著手中的磚雕,那狗狗正瞪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不知道它是什麼表情。
田之魚的車子如同爬行般上了隗村的後山坡,一片片瓦礫場裡,又有人在丈量著什麼,在路邊號著白石灰印兒,走近了,才看清是胡列在領著人,似乎在分地塊呢。
胡列也看見了田之魚的車,邊收起了手中的小本,和田之魚打著招呼,田之魚問道:“胡主任,這麼快就要開工了,這一塊建什麼啊?”說著,停下車,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