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倒騎著驢子,被青袍小吏牽引著韁繩,奔走在朱雀大街上。大街上有不少官牛官車往來穿梭。
“這些牛車是……”
小吏似是看出了他的疑問,不等他說完便給他解釋起來。
“李博士怕是才來長安城不久吧?”
“確實不久,不過數月。”
“這長安素有秋雨十日泥的說法,眼下尚未冬至,又來了場大雨,為了避免朱雀大街上黃土翻漿,道路泥濘,官府事先在通衢大街路面之上,鋪撒細沙甬道,稱為沙堤,所需的細沙皆是由這些官牛、官車從東郊滻河中載運而來。”
李稷不再言語,望向了大街兩旁排列著高大的槐樹,如今已經凋敝只剩下光禿的樹幹,據說盛夏時節,這些槐樹便會茂盛生長,以當南日,人從它們下面走過的時候,清風徐來,即可感受到一種透心的陰涼。
所以民間又稱朱雀大街為“槐街”。
沒過多久,一馬一驢穿行過槐街,便入了東市。
長安城本是東南高,西北低,藉著此等地勢,在城內開鑿了五條水渠,把城外八條河流的水全部引到了城中,分別是龍首渠、清明渠、永安渠、漕渠跟黃渠,水渠流經長安的各個坊,在城內交織出龐大的水系網。
城東就是這黃渠引義峪水入城。
不過過於便利的水利也帶來了弊端。今日的一場暴雨,便讓長安城中興道坊一帶,一夜之間成了池塘,整個坊五百多家人大多數沒跑出來,坊間一夜陷為池,五百餘傢俱失。
城郊和城內建有多處停泊港和碼頭,方便貨物進出長安,其中有西市的木材碼頭和城東九里的貨棧停泊港,此時此地尚未修建廣運潭。
李稷是頭一遭來停泊港,只瞧見河道上萬舶爭先、大舶參天,有樓船、艨艟、鬥艦、走舸、遊艇、海鶻等各式各樣的船舶,都與常船不殊,這些大多數來自婆羅門、波斯、崑崙等舶,船上載著香藥、珍寶,積載如山,更有師子國、大石國、骨唐國、白蠻、赤蠻等外邦往來。
甚至看到不少面板黝黑的崑崙奴,在停泊港售賣們帶來的氣味芬芳的熱帶木材和幾乎近於神奇的藥材,求購大捆的絲綢、成箱的瓷器。
很快兩人便到了甲十三碼頭,兩扇厚重的木質大門被拉開,裡面貨棧兩側聚集了不少人,立刻喧騰起來,操著異國口音大聲呼喝,更有不少勞力從船上搬著貨物下來,熱鬧非凡。
人群中一位青袍老吏瞧見了小吏,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飛快地朝著兩人走來,面帶急色。
他先是詫異地看了眼蓬頭垢面的李稷,招呼都不打便往裡走,嘴裡嚷嚷著:“長史已經等得急了,裡面數位醫博士都沒辦法,那每一曼那的王子出了好多血,臉慘白得嚇人,眼看已經沒多少進氣了。”
聽著老吏的話,小吏抓著李稷的手將人快步送進了貨棧裡。
這間貨棧明顯不同於其他,不但四面都有窗,而且地上還鋪就了地衣。
李稷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幾個外邦大漢,各個戴著幞頭巾子,穿著粗褐衫,腰間掛著明晃晃的長刀,三三兩兩低聲交談,說著他聽不懂的每一曼那語,神色不善得盯著另一側的香藥商人。
那香藥商人是個大鼻子胡商,此時也知道自己惹了禍事,顯得心不在焉。
李稷站在了門口稍裡的位置,瞧著貨棧裡四五名穿著深衣皮靴的醫官,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彷彿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小吏朝著為首的市舶司長史文彥蘭走過去,小聲嘀咕了幾句。
那文彥蘭瞧著已經年過五旬,兩鬢鬚髮參雜不少白髮,身著寬袖圓領淺綠官袍,腰間佩龜符,此刻聽著小吏的話後,目光便落在了蓬頭垢面的李稷身上,衝著他招了招手,指向了躺在草編席子的年輕外邦王子